
第20章 基里曼大叛乱(5.6k)
在敌视康纳·基里曼的老旧传统贵族们的精心编造与推波助澜下,一首带着明显讥诮意味的童谣,如同霉菌般在马库拉格的街巷悄然滋生、蔓延。
那调子轻快又带着点无赖,孩子们拍着手,蹦跳着唱:
“康纳·基里曼,想当国王忙,
对着镜子照呀照,戴上纸冠亮堂堂。
城楼高又高,影子长又长,
踮起脚尖够不着,蜂蜜糕儿挂天上!
呼啦啦,一阵风,
纸冠吹跑啦,影子不见啦,
只剩下康纳傻愣愣,抱着空碗想当王!”
音节浸满了冰冷的嘲弄,嘲弄着那位执政官的野心勃勃,对城邦双执政官制度的僭越之心。
将他涂抹成一个在权力幻梦中顾影自怜、最终被命运之风撕碎面具的滑稽小丑。
“该死的基里曼,为了那些泥里的尘埃与我们为敌,那便休怪我们用最锋利的言语,割碎你。”
旧贵族们举着盛满琥珀色琼浆的水晶杯,嘴角噙着矜持的笑意。
窗外飘来的童谣,成了他们话语最贴切的注脚。
那顺畅的韵律在他们听来,已然是一根根无形的钉子,将那位野心勃勃的执政官牢牢钉死在耻辱的十字架上,昭示着他不过是个志大才疏、徒惹人笑的历史尘埃。
空气里浮动着名贵香水与异星雪茄的慵懒雾气。
后者是跨越星海的稀罕物,每一缕升腾的淡蓝烟雾都弥散着权力与隔绝的气息。
他们谈论着泥腿子和僭越者。
康纳·基里曼和他的追随者们,不过是奢华沙龙中用以佐酒的笑料。
然而,这个被薄雾笼罩的清晨。
从贵族二区、三区、四区……一直到最边缘的十三区。
晨曦挣扎着;
尚未完全驱散粘稠的灰白。
讥诮“康纳傻愣愣”的童谣尾音,似乎还顽固地黏附在湿冷的空气里,缠绕在仆役们蹑足而行的衣摆间,混杂在枝头鸟雀零落的啁啾里。
骤然——
“轰隆!!!”
一声沉闷却足以撕裂灵魂的巨响,猝然降临。
它并非童谣里那戏谑的“呼啦啦”微风,而是来自城市的心脏,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执政官府邸方向。
清晨的宁静薄纱,空气中弥漫的嘲讽余音;
粗暴撕碎了!
...
奥托粗糙如老树皮、布满裂痕的手指,死死攥紧了刚刚配发的精钢长戟。
刺骨的冰冷透过掌心厚厚的老茧,直扎入骨髓深处,却奇异地镇住了胸腔里岩浆翻涌所带来的战栗。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掌心厚厚的老茧。
直刺入骨髓,却奇异地压制了他因胸腔里翻腾的岩浆而引发的战栗。
身上崭新的深蓝铠甲,散发着生硬气息。
冰冷的铁壳,紧紧包裹住曾在矿坑无尽黑暗与垃圾堆腐臭泥泞中滚打摸爬的烙印。
那声撕裂天地的爆炸,是点燃一切的号角!
他身边,那些沉默的、曾被贵族老爷们视为尘土、草芥、甚至不如牲口的同伴——矿坑深处不见天日的鼹鼠,田埂间被榨干最后一滴血汗的老牛,作坊里油污满面、指节扭曲变形的工具——此刻,他们浑浊的眼瞳里,恐惧已被焚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炽烈、更为原始的决绝。
那是无数世代积压的屈辱所熬炼出的、近乎狂热的火焰。
是对一个崭新世界不顾一切、甚至盲目的渴求。
“为了基里曼大人——!”
一声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怒吼,在钢铁的阵列中炸裂。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最终汇成一片低沉、粗粝、却蕴藏着山崩海啸之力的咆哮。
沉默的洪流,挣脱了枷锁。
这由冰冷钢铁与滚烫血肉组成的洪流,踏着被爆炸撼动的石板路,裹挟着无可阻挡的威势,向着那分割天堑的界碑——贵族区巍峨森严、雕刻着古老家徽与繁复花纹的巨门——汹涌冲去!
奥托奔跑着,冰冷的晨风如刀片割过脸颊。
他死死盯着薄雾中若隐若现的贵族府邸尖顶。
那些华丽尖顶之下,他曾拥有的一切被轻易碾碎:
妹妹被贵族子弟带走,他本以为那是逃离矿坑黑暗的希望,最终迎回的,却是一具冰冷、瘦如枯枝的躯体……她那双曾清澈如泉的大眼睛,只剩下空洞和对食物绝望的渴求,竟是被活活饿死的……父亲,则倒在了管家那沾血的皮鞭之下……
而此刻,脚下大地剧烈的震颤,手中长戟透骨的冰冷,胸腔里那声咆哮的轰鸣回响,
都在昭示着——
那个他在无数绝望长夜里,用卑微幻想与刻骨恨意反复描摹的日子,
已然降临!
...
贵族二区,一栋装饰着繁复洛可可花纹的府邸内。
一位身着丝绒晨袍的老贵族,正欲端起骨瓷茶杯享用早餐。
不知从何而来的沉闷巨响却如重锤砸落心口。
他枯瘦的手猛地一抖。
“啪嚓!”
精致的茶杯摔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滚烫的红茶泼溅开来,在价值连城的古董波斯地毯上晕开一片刺目、粘稠、宛如凝固血液般的深红。
他僵在原地。
脸上那抹惯常的、带着睥睨意味的讥诮笑容尚未褪尽,便被一种难以置信的、近乎荒诞的惊恐所冻结。
浑浊的眼珠瞪得溜圆。
死鱼般死死盯住嗡嗡震颤、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的雕花琉璃窗外——骚乱爆发的方向。
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咯咯作响,却吐不出半个清晰的字。
窗外的鸟鸣早已惊飞四散。
死寂的空气里,只有远处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的……是喊杀声?
那声音里,竟夹杂着一种……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属于底层贱民的、粗野而狂暴的吼叫?
...
约瑟夫·伽古拉下意识地紧了紧头盔的系带,掌心有些滑腻的汗湿。
他的家族早已没落,空顶着个姓氏,在真正的大贵族沙龙里连个座位都混不上。
他加入基里曼的新军,最初只是为了谋个前程,证明自己并非废物。
此刻,他身处泥腿子组成的突击队侧翼。
听着他们野性勃发的战吼,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源自爆炸余波的震动,心头滋味异常复杂。
目光扫过前方那座熟悉的、属于他家族昔日最大债主的华丽府邸——那曾是父亲无数次卑微求见却连门槛都摸不到的所在——一丝隐秘的快意悄然滋生,旋即又被对自身阶级背叛的微妙不安所缠绕。
约瑟夫握紧了腰间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不再是那个被拒之门外的可怜虫了;
他是基里曼麾下的军官!
是新秩序锻造的利刃!
他必须比任何人都更坚定,更冷酷,才能在这即将到来的新世界中,赢得属于伽古拉这个姓氏(哪怕它已蒙尘)的位置,或者……洗刷它的耻辱?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硝烟和铁锈味的冰冷空气。
将那混杂着背叛、野心、复仇与一丝迷茫的复杂情绪狠狠压下。
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淬火的刀锋般锐利。
声音陡然拔高;
清晰而冷酷地穿透混乱的喧嚣,指挥着身后那些同样出身中下层或早已没落小贵族的士兵:
“目标!正门!破门槌——上前!弓箭手——压制墙头!一个不留!”
...
贵族三区。
霍恩男爵府邸——用凝固的黄金与凝固的鲜血堆砌而成的华美宫殿——此刻正沐浴在一种虚假的晨光里。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苍白的光线,将大厅里描绘着先祖征服史诗的壁画映照得有些失真。
空气里残留着昨夜宴会昂贵的香水、雪茄与陈年葡萄酒混合的奢靡余韵。
如今却隐隐透出一丝令人不安的…铁锈味?
或许是错觉。
男爵本人,奥利弗·霍恩,正端着一杯产自遥远农业世界、色泽如熔金的晨间开胃酒,站在落地窗前。
他身形臃肿,裹在剪裁精良却难掩肚腩的丝绒晨袍里,稀疏的金发精心梳理过,试图掩盖日益明显的头顶。
他习惯性地用略带挑剔的目光,扫视着窗外自家那修剪得如同绿色地毯般完美的草坪和喷泉。
他听到了巨响声,也看到了冲天的火光。
执政官府邸方向的爆炸?
呵,大概是哪个倒霉的工坊事故,或者…基里曼那泥腿子军队在搞什么愚蠢的演习?
不足为虑。
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轻蔑的弧度,想着稍后沙龙聚会时,如何用这个清晨插曲再添一份佐酒的谈资。
“父亲!”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打破了这份虚伪的宁静。
他的长子,一个面容苍白、眼下带着纵欲过度青痕的年轻人,跌跌撞撞冲进大厅,精心打理的卷发凌乱不堪,丝绸睡衣的带子都系歪了。
“外面…外面乱了!”
“好多兵!深蓝色的…是基里曼的人!他们在砸门!在杀人!守备军…守备军好像顶不住了!”
霍恩男爵手中的酒杯猛地一晃,几滴熔金般的酒液溅落在昂贵的地毯上,留下深色的污渍。
他脸上的轻蔑瞬间凝固,如同劣质的面具。
“胡说什么!”他厉声呵斥,但声音里那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出卖了他,“基里曼?他敢?!不过是些泥腿子闹事,守备军马上就能……”
他的话被一阵沉闷、巨大、直接捶打在府邸心脏上的撞击声打断了。
咚——!咚——!
那声音来自正门方向。
厚重橡木包裹着精钢的大门,在每一次撞击下都发出痛苦的呻吟。
连带着脚下光洁的大理石地面都在微微震颤!
墙壁上挂着的祖先肖像画框被震得歪斜,画像里那些威严的先祖们,眼神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惊恐。
“天呐!”“怎么回事?!”女眷们的尖叫声如受惊的雀鸟,从楼上传来。
管家和仆人们面无人色,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大厅边缘乱转,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习惯了老爷们的呵斥,习惯了日复一日的精致劳作,却从未听过如此野蛮、如此直接、仿佛要将这金玉其外的世界彻底砸碎的恐怖声响。
霍恩男爵冲到另一扇朝向正门广场的窗户前。
肥胖的手指颤抖着撩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一角——仅仅是一角。
眼前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府邸前那象征着他无上地位与财富的广场,已然化作修罗场。
滚滚硝烟如肮脏的幕布,遮蔽了天空。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和…血腥味。
他引以为傲的、穿着华丽镶钉铠甲的府邸私兵,此刻正像被镰刀收割的麦子一样倒下!
他们华丽的盔甲在那些深蓝色、如同钢铁礁石般沉默推进的士兵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片。
刀剑碰撞的刺耳锐响、濒死的惨嚎、还有那如同海啸般低沉却震耳欲聋的战吼——“为了基里曼!”——交织成一首他从未想象过的、属于毁灭的交响曲。
而更让他目眦欲裂的,是混乱战场边缘,那个清晰指挥着进攻的身影。
那人穿着基里曼新军的深蓝色军官铠甲,身形挺拔,正挥剑指向府邸正门,冷酷地下达着命令。
虽然隔着硝烟和距离,但那头标志性的深棕色头发,那带着几分熟悉、此刻却冰冷如铁铸的侧脸轮廓……
“伽…伽古拉?!”霍恩男爵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约瑟夫·伽古拉?!那个…那个伽古拉家的废物崽子?!”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曾经被他家的管家像驱赶野狗一样挡在门外、连他父亲奥古斯特·伽古拉都只能在他面前卑躬屈膝、被他视为家族耻辱象征的破落户小子…他…他怎么会穿着基里曼的军服?他怎么会…指挥着军队…攻打霍恩家?
咚——!!!
又一声远比之前更恐怖的巨响,伴随着木材断裂和金属扭曲的刺耳悲鸣。
府邸那坚不可摧、象征着霍恩家族数百年荣耀与壁垒的宏伟正门,在巨大的破门槌下,如被巨兽咬碎的核桃壳,轰然向内炸裂开一个巨大的、狰狞的豁口。
木屑与金属碎片四射飞溅。
刺目的光线与浓重的硝烟,猛地从那豁口灌入金碧辉煌的大厅。
光线中,一个深蓝色的、杀气腾腾的身影,手持滴血的长剑,正从那破碎的“荣耀之门”中踏了进来。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如决堤的洪水。
“不…不可能…基里曼…他怎么敢…这是叛乱!是谋逆!”霍恩男爵踉跄着后退。
臃肿的身体撞翻了旁边一个摆放着古董瓷瓶的矮几。
价值连城的瓷器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如他心中那个由傲慢、传统的世界,一同彻底粉碎。
他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庞,此刻因极度的恐惧和认知崩塌而扭曲变形。
血色尽褪,惨白如纸。
精心打理的头发散落下来,粘在冷汗涔涔的额头上。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关上内厅的门!”霍恩男爵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声音因恐惧而劈叉,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矜持与威严。
他肥胖的身躯因为剧烈的颤抖而晃动,昂贵的丝绒晨袍下摆被自己慌乱中踩住,险些绊倒。
他看着硝烟中那个越来越清晰、正用冰冷目光扫视大厅、如同死神化身般的约瑟夫·伽古拉,一股混杂着极致恐惧、荒诞绝伦和被低贱者背叛的滔天恨意,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但不管怎样;
那首童谣诅咒的,被命运之风吹落冠冕的,不是此时不知在哪的康纳·基里曼,而是他们这些在奢靡幻梦中沉醉不醒、即将被铁与血彻底碾碎的旧日贵族,
基里曼的野心不是空想。
是燃烧的陨石;
已经带着毁灭的呼啸,砸在了他们头顶。
...
硝烟如肮脏的裹尸布,低垂在贵族四区的上空。
遮蔽了本该刺破阴霾的晨光。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硫磺、融化的金属与新鲜血液混合的、令人作呕的甜腥。
在这片混沌与喧嚣的漩涡中心,艾瑞克·冯·斯特劳斯如一尊由精钢浇筑而成的雕像,矗立于一处由沙袋和扭曲金属临时垒砌的指挥高台。
他身姿挺拔,未穿戴铠甲。
深蓝色的军官制服纤尘不染,周遭的污秽与杀戮都无法沾染其分毫。
风卷起硝烟,拂过他额前一丝不苟的深褐色短发,却无法撼动他冰封湖面般的眼神分毫。
那双眼眸里;
没有奥托胸腔里沸腾的、源自矿坑深处的复仇岩浆。
也没有约瑟夫·伽古拉眼底那纠缠着背叛与新生的复杂漩涡。
只有一种东西:绝对的、剔除了所有杂质的计算。
以及,对那个赋予他新生、赋予他意义的名字——康纳·基里曼——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服从。
他手中紧握信号旗。
每一次挥动,都精准、迅捷、毫无冗余,在弥漫的烟尘中划出一道道冷酷而致命的轨迹。
“角度下调三度!”他的声音平稳,没有丝毫起伏。
清晰地穿透了爆炸的余波和远处的喊杀,灌入下方工程兵的耳中。
“装填高爆裂弹!目标,贵族四区守备军左翼塔楼——放!”
轰——!!!
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在烟尘中荡开一圈涟漪。
远处,那座巍峨耸立、雕刻着古老守护神像、象征着贵族区最后一道坚固防线的石质塔楼;
被无形的巨神之手狠狠攥住!
在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中,塔身猛地向内塌陷、扭曲!厚重的石砖如同朽木般崩解、飞溅。
烟尘混合着碎石冲天而起。
塔楼顶端的守备军旗帜连同上面的贵族家徽;
在绝望的尖叫声中,如断翅的鸟儿般打着旋儿坠入下方沸腾的战场废墟。
艾瑞克将目光从被摧毁的塔楼上移开。
微微侧首。
一名脸上沾满硝烟和汗水的传令兵立刻上前一步,语速飞快地汇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突击队已成功撞开贵族二区东侧佣人门!正与仓促集结的私兵接战!对方抵抗意志薄弱,如同受惊的羊群!我方伤亡……低于预期阈值百分之十七!”
“约瑟夫·伽古拉小队,”传令兵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对那个名字代表的微妙身份有所感知,但随即被艾瑞克绝对冰冷的注视所慑服,立刻继续,“已成功压制目标府邸(霍恩男爵宅邸)。”
“很好。”
他的视线越过弥漫的黑灰色硝烟,投向更远方燃烧的地平线。
在那里;
由无数个奥托、无数个约瑟夫、无数个像他这样被新秩序重新锻造的冰冷意志组成的深蓝色浪潮,正以一种无可阻挡、摧枯拉朽之势——
向前!向前!
碾碎一切阻碍!
所过之处,旧日的繁华与傲慢如阳光下的露珠般消融。
在艾瑞克眼中。
康纳·基里曼大人所做的一切,绝非狭隘的叛乱,更非私欲的倾轧。
疼痛?哀嚎?
这都是这场伟大救赎必然的代价。
...
当最后一缕熔金的余晖被地平线吞噬,深沉的暮蓝开始浸染天空。
属于这座城邦的新秩序;
已在废墟的余烬与夕阳的熔金中,伴随着铁与血的气息,不可阻挡地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