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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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7.自我救赎的开始

风暴的中心,此刻凝固在惨白灯光下的审讯室里。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每一帧画面都带着爆炸性的冲击力。

陈建军高举着那个深绿色的密码文件盒,如同托举着千钧的雷霆,嘶吼声在死寂的空间里炸开:“证据!真账!在这里!!”

他的咆哮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也砸在被周志刚死死按在审讯桌上的王副所长那颗濒临崩溃的心脏上。王副所长身体剧烈地一颤,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嗬嗬”声,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挣扎着,眼神里的疯狂被彻底碾碎,只剩下灰败的死寂。

门口,市局纪委的领导、分局督察队的负责人,还有几名神情冷峻、眼神锐利的办案人员,如同雕塑般矗立着。他们的目光像探照灯,瞬间扫过混乱的现场:被按在桌上、面如死灰的王副所长;周志刚手中紧握的微型录音笔;地上昏迷不醒、散发着恶臭的李晓成;被铐在审讯椅上、神色漠然的罗志强;以及那个状若疯虎、高举证据盒的陈建军。

肃杀之气,瞬间弥漫。

“周志刚同志!”市局纪委带队的是一位面容清癯、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人,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这里发生了什么?请说明情况!”

周志刚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额头的汗珠混着愤怒的痕迹。他松开钳制王副所长的手,但目光依旧死死锁住他,防止他狗急跳墙。他挺直腰背,向纪委领导敬了一个标准的警礼,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报告领导!看守所管教李晓成,因涉嫌违纪殴打犯人,正处于停职审查期间。今日凌晨,其在禁闭室内突发严重中毒症状,生命垂危,急需送医抢救!”他指向地上的李晓成,语气沉重。

“而此人,”他的目光如刀锋般转向被按在桌上、彻底瘫软的王副所长,“王德海,我所副所长!涉嫌严重职务犯罪!与南郊工厂保卫科张德彪、质检科汪明等人勾结,共同策划实施了对陈建生、罗志强二人的栽赃陷害、制造冤案!并收受巨额贿赂!这是关键物证之一!”他高高举起手中那枚小小的录音笔,“内有王德海、张德彪、汪明等人犯罪事实的直接录音证据!由在押人员罗志强提供!”

“这!”周志刚又猛地指向陈建军高举的金属文件盒,“是汪明等人记录栽赃、分赃及行贿受贿的核心账本!由陈建生家属陈建军冒死从工厂仓库内取得!人证、物证俱全!请领导依法处置!”

周志刚的汇报言简意赅,却字字千钧,如同重炮轰击!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王副所长惨白的脸上。

市局纪委领导和办案人员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为首的鹰眼领导立刻下达命令:

“一组!立刻接管嫌疑人王德海!搜查其办公室、住所!控制其所有通讯工具!”

“二组!联系医院!开辟绿色通道!不惜一切代价抢救李晓成!同时,对其中毒原因进行严格司法鉴定!”

“三组!即刻控制南郊工厂涉案人员张德彪、汪明、孙有才(如果还活着)!查封工厂相关区域,尤其是东三区废料堆!固定现场证据!”

“四组!现场封存所有物证!录音笔、文件盒!立刻进行技术提取和鉴定!罗志强、陈建军作为重要人证,就地隔离保护性询问!”

命令清晰、迅捷、不容置疑!办案人员立刻如臂使指般行动起来。两名身材高大的纪委人员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浑身瘫软、如同烂泥的王副所长。王副所长没有任何反抗,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他的警服肩章,在惨白的灯光下,失去了最后一丝光泽。

“不…不是…我是冤枉的…”他嘴唇翕动,发出蚊蚋般微弱的、毫无意义的辩解,随即被迅速带离了审讯室。

另一组人小心翼翼地从周志刚手中接过那枚至关重要的录音笔,装入专用证物袋。同时,有人上前,从陈建军颤抖的手中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密码文件盒。陈建军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脸上交织着后怕、激动和巨大的悲伤,看着地上人事不省的弟弟的“恩人”和“仇人”李晓成。

“担架!”鹰眼领导喝道。

早已准备好的担架被迅速抬进来。老张头和小张连忙上前帮忙,众人小心翼翼地将浑身污秽、气息微弱的李晓成抬上担架。周志刚紧紧跟在担架旁,看着李晓成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嘴角残留的污渍,这个铁打的汉子眼中,第一次涌上了难以言喻的痛惜和自责。这小子…对自己太狠了!为了破局,竟然…

“晓成!坚持住!听见没有!”周志刚低吼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李晓成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生命还在顽强地延续。

担架被迅速抬出审讯室,穿过走廊,朝着看守所大门外疾驰而去。刺耳的救护车警笛声已经在门外响起。

看守所大门外,警灯闪烁,将黎明前的黑暗撕得粉碎。李晓成被迅速抬上救护车,车门关闭,警笛长鸣,朝着最近的医院呼啸而去。周志刚站在警灯闪烁的光影中,目送救护车远去,拳头紧握,骨节发白。

他猛地转身,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风暴只是开始,远未结束!王德海被控制了,但张德彪、汪明、孙有才还在外面!那份“真账”需要立刻破解!录音需要鉴定!还有那个深不可测的罗志强…

他大步流星地返回办公区。临时设立的指挥中心里,市局纪委和分局的办案人员已经高效运转起来。技术专家正在对那枚微型录音笔进行备份和初步鉴定。那个深绿色的密码文件盒放在桌上,像一块沉默的巨石。

“密码是多少?”鹰眼领导看着文件盒上复杂的密码锁,眉头紧锁。

众人面面相觑。陈建军只知道找到盒子,根本不知道密码。汪明、张德彪、王德海都不可能开口。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密码是:0822#。”

所有人循声望去。罗志强在两名办案人员的“陪同”下,站在门口。他依旧穿着囚服,双手被铐着,但脸上的漠然中,多了一丝洞察一切的平静。

0822?正是案发日期!那个“#”号,也对应着汪明刻在烟盒上的标记!

技术专家立刻尝试输入。

“咔哒…”一声轻响,密码锁应声而开!

文件盒里,是几本厚厚的、装订整齐的黑色硬皮笔记本,还有一叠用橡皮筋捆扎的银行单据和几张模糊的收据照片。

鹰眼领导拿起最上面一本笔记本,迅速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字、代号、日期和极其详细的记录!每一次栽赃陷害的“项目”(用代号表示)、涉案金额、分赃明细(王副所长、张德彪、汪明、孙秃子各自分得多少)、赃物处理方式、甚至包括给某些环节“打点”的记录!时间跨度长达一年之久!陈建生、罗志强那起铜线案,只是其中一笔,清晰地记录在案发日(8月22日)之后,分赃金额与录音中孙有才喊出的“十五万”完全吻合,王副所长的“五万+”赫然在列!

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立刻!按名单抓人!一个不漏!”鹰眼领导合上账本,声音冰冷如铁,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名单上,张德彪、汪明等人的名字,如同被宣判了死刑!

两天后。市局指定医院,重症监护室外。

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周志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监护室门上那盏刺眼的红灯。他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陈建军蹲在角落,抱着头,一动不动。

门开了。穿着无菌隔离服的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

周志刚和陈建军立刻冲了上去。

“医生!他怎么样?!”周志刚的声音嘶哑。

医生看着两人焦急的脸,叹了口气:“命…暂时保住了。”

两人心头一松,巨大的疲惫感瞬间涌上。

“但是,”医生的语气变得异常凝重,“他摄入的…东西…对消化系统和神经系统的损伤非常大!而且拖延了救治时间!虽然我们进行了彻底洗胃和血液净化,但…毒素可能已经造成了不可逆的损害。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醒过来后会不会有后遗症?智力、行动能力会不会受影响?现在…都是未知数。”

医生的话像冰锥,狠狠刺入两人的心脏。周志刚身体晃了晃,扶住了墙壁。陈建军痛苦地捂住了脸,发出压抑的呜咽。

“我们…会尽全力。”医生拍了拍周志刚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周志刚缓缓滑坐在走廊冰冷的长椅上,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耸动。那个倔强的、满脑子理想、却又冲动犯错的年轻人;那个在荒草丛中把烟盒纸当救命稻草的落魄管教;那个为了破局不惜吞下污秽、把自己弄得半死的疯子…难道就换来这样一个结局?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是市局纪委那位鹰眼领导,他身后跟着两名办案人员。

“周所长。”领导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案子…基本清楚了。王德海、张德彪、汪明、孙有才(在工厂仓库被抓,已招供)等人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陈建生、罗志强的冤案,已经启动正式平反程序。相关责任人,一个也跑不了!”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重症监护室紧闭的大门:“李晓成同志…他的情况,我们很痛心。他提供的线索(指抄录的刻痕)和罗志强的配合,是撕开这张黑网的关键。他的行为…虽然极端,但在那种情况下,或许是唯一能打破死局的办法。组织上…会给他一个公正的评价。”

周志刚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公正的评价?他现在躺在里面!可能…可能永远醒不过来!或者…变成一个废人!这个评价,对他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悲愤。

领导沉默了一下,没有反驳。他拿出一份文件:“这是罗志强的释放令。经过查证,他完全是受牵连入狱,并且在狱中积极协助破获重大职务犯罪案件,有重大立功表现。他的身份…也查清了。”领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原本是南方一家财经媒体的深度调查记者,真名林默。他潜入那家工厂做临时工,就是为了调查张德彪、汪明这条线上的腐败和非法交易。案发当晚,他本想搜集证据,结果被孙秃子临时叫去,卷入了栽赃现场…他忍辱负重,一直在等待机会。”

记者!林默!周志刚和陈建军都愣住了。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如此冷静、缜密,能搞到录音笔,能知道“真账”的位置!他根本不是普通的犯人,而是一个打入虎穴的孤胆调查者!

“他想见李晓成。”领导最后说道,“在离开前。”

周志刚看着那份释放令,又看看监护室的红灯,沉重地点了点头。

又过了两天。李晓成从重症监护室转入了普通单人病房。生命体征平稳了,但依旧深度昏迷,脸色苍白,身上插满了管子,靠营养液维持着生命。医生说他脑部有损伤迹象,何时苏醒,苏醒后如何,都是未知数。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门被轻轻推开。罗志强走了进来。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便装,洗去了看守所的痕迹,整个人显得清瘦而挺拔,眉宇间那股深沉的冷漠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劫波后的平静和淡淡的疲惫。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如同平静的海面下藏着无尽的漩涡。

他手里没有花,也没有水果,只拿着一个小小的、透明的证物袋。袋子里,是那枚已经完成鉴定使命、作为关键物证被记录在案的微型录音笔。

他走到病床边,静静地注视着昏迷中的李晓成。目光复杂,有审视,有探究,也有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敬意。

“李晓成…”他轻声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不再是看守所里那种刻意的冷漠,“我知道你能听见,或者说,你的潜意识能听见。”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我该叫你李管教,还是…同志?”他自嘲地笑了笑,“也许都不合适。你是个…很特别的人。冲动,偏执,甚至…愚蠢。为了一个可能根本不值得的信念,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他拿起那个装着录音笔的证物袋,在李晓成眼前轻轻晃了晃:“这东西,是我最后的底牌。原本,我是打算在最关键的时候,用它换取我的自由和彻底翻案。我没想到,会遇到你这样的人。一个自身难保、却还要为别人拼命的傻子。”

“你打陈建生那一巴掌,我看到了。愤怒,屈辱,失控。那不是警察该做的事。”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指责,只是在陈述事实,“但后来,你回来了。带着一身伤,像个真正的亡命徒。你在禁闭室收到我的信息,用血写‘信’的时候…我的人在外面听到了你压抑的嘶吼和踩踏声。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和我是一类人。为了目标,可以把自己当燃料烧掉的人。”

“我闹事,打人,点名要见所长,就是在逼你出来,逼你参与。但我没想到…你会用这种方式。”林默的目光落在李晓成苍白干裂的嘴唇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吞下那些东西…制造中毒…对自己够狠。比我想象的还要狠。”

他沉默了片刻,病房里只有仪器的滴答声。

“案子翻了。王德海、张德彪、汪明他们,一个都跑不掉。陈建生…你救下的那个胆小鬼,他哥哥陈建军找到了真账。他也会没事了。我的身份也恢复了,马上离开这里。”林默的语气恢复了平静无波,“这一切,如果没有你最后那一下…可能还要费更多周折,甚至…功亏一篑。”

“所以,”他将那个装着录音笔的证物袋,轻轻放在了李晓成的枕边,“这个,留给你。算是…纪念?还是战利品?随你怎么想。它记录着罪恶,也记录着你把自己烧掉的过程。”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晓成:“别死了。活着,才能看到那些人渣的下场。活着…才能想清楚,为了一个所谓的信念,把自己烧成灰烬,到底值不值。”

说完,林默(罗志强)没有丝毫停留,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如同他来时一样安静,只留下那个小小的证物袋,在枕边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病房里恢复了死寂。只有仪器单调的滴答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和病床上那个沉默的躯体微弱的生命迹象。

窗外,天色阴沉。一场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仿佛要冲刷掉世间所有的污浊和尘埃。

雨幕中,看守所那灰色的高墙轮廓,在远方的雨雾中若隐若现,沉默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