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静室惊魂,熟悉的影子
古斋深处,一条幽暗的通道蜿蜒向下,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木料、干燥草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沉淀心神的冷冽气息。楚桐静提着那盏造型古朴的青铜提灯走在前方,昏黄的光晕仅能照亮脚下粗糙的石阶和两侧冰冷的石壁。张云川跟在后面,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夏璟安揭示的残酷真相仍在脑海中轰鸣,体内仿佛有无数冰冷的丝线在隐隐作痛——那是积郁的怨气在躁动。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石门,材质非金非石,触手冰凉,上面刻满了繁复而陌生的符文,在灯影下仿佛在缓缓流动。楚桐静伸出左手,食指在门上一个不起眼的凹槽轻轻一按,指尖似乎有微不可察的银芒一闪。石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奇异宁静感的冷气扑面而来。
门内,就是“静室”。
房间不大,四壁、地面、天花板皆由那种刻满符文的特殊石材构成,形成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没有任何家具摆设,只在房间中央有一个同样刻满符文的石质蒲团。提灯的光线在这里似乎被压制了,只能勉强照亮中心区域,四周的符文则在幽暗中散发着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微光,构成一个无形的屏障。
“换上。”楚桐静将一个折叠整齐的素白色衣物放在蒲团旁。衣服材质奇特,非棉非麻,触手冰凉柔韧,上面同样用极细的银线绣着复杂的纹路,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和艾草混合的气味——这就是“净衣”。她又从黑色木盒中取出一枚用暗红色丝线系着的玉符,玉质温润,但入手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吸力,仿佛能将人的思绪都吸进去定住——“守心符”。
“净衣隔绝外溢怨气,守心符稳定心神,固守灵台。”楚桐静言简意赅地解释,“坐上去,穿上净衣,佩戴守心符。然后,尝试感受你体内怨气的流动,用意念将它们‘束缚’在心窍附近,不要任由它们无意识地弥漫、外泄。静室的符文会辅助你隔绝外界干扰,但核心在于你自己。”
张云川看着那冰冷的蒲团和散发着神秘气息的衣物符箓,深吸一口气,依言照做。净衣上身,那冰凉感瞬间渗透皮肤,仿佛一层无形的薄膜覆盖全身,外界隐约能感知到的那些细微嘈杂的“不适感”果然被隔绝了大半,身体内部那些纠缠的冰冷丝线感却更加清晰地凸显出来。守心符贴在胸口,一股温润却坚定的力量缓缓渗入,让他混乱惊恐的心绪稍稍平复。
他盘膝坐在蒲团上,闭上眼,按照楚桐静的指引,努力集中精神去“内视”。起初,只感到一片混沌的黑暗和无数冰冷、粘稠、带着负面情绪(烦躁、沮丧、绝望)的洪流在体内横冲直撞,冲击着他的意识,让他头晕目眩,几欲呕吐。他紧守心神,想象着守心符散发出的温润光芒在心口形成一个坚固的堡垒,试图将那些汹涌的怨气洪流阻挡、收束。
过程极其痛苦,如同在泥泞的沼泽中挣扎,每一次意念的凝聚都耗尽全力。冷汗浸透了净衣,身体微微颤抖。楚桐静站在静室门口,那双异眼在昏暗中闪烁着微弱的银芒,清晰地“看”到张云川体表原本如同烟雾般无意识弥漫的灰黑色怨气,在净衣的隔绝和守心符的引导下,正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心口处收缩、聚拢。虽然笨拙,但确实在起作用。
“专注,引导,而非对抗。”她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张云川咬着牙,集中全部意志。渐渐地,他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一点诀窍。怨气的洪流依然汹涌,但守心符的光芒仿佛成了黑暗中的灯塔,净衣则像一道无形的堤坝。他开始尝试用意识“梳理”这些混乱的能量,将它们导向心口的“堡垒”。虽然进展缓慢,体内的沉重感和冰冷感却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就在这艰难而微妙的平衡点上,楚桐静那双能洞察幽微的异眼,捕捉到张云川心窍位置凝聚的怨气核心深处,似乎有一缕极其精纯、却又异常古老的波动一闪而逝。出于对任何异常的高度警觉,也是想更精准地判断张云川灵体的稳定状态,她下意识地向前一步,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丝自身独特的、用于探查能量流动的灵力,轻轻点向张云川的眉心——那是灵体感知的核心枢纽。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张云川眉心的刹那!
异变陡生!
一股庞大、冰冷、带着无尽岁月沧桑和某种难以言喻悲怆的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怒涛,猛地从张云川的心窍深处逆冲而出,沿着楚桐静探查的灵能丝线,狠狠撞入了她的意识!
“嗡——!”
楚桐静眼前猛地一黑,异眼中的银芒瞬间爆闪,随即熄灭!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拽离了身体,坠入了一片光怪陆离、飞速旋转的漩涡!
漩涡的中心,并非张云川体内的怨气景象,而是一段……破碎的、模糊的、仿佛隔着厚重毛玻璃的记忆片段!
她“看”到了一个背影。
一个穿着样式极其古老、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素色长袍的背影,站在一片断壁残垣、荒草蔓生的废墟之上。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狂风卷起沙尘,吹动着那人的袍角。那身形……修长挺拔,竟与此刻盘坐在地上的张云川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尤其是那略显单薄的肩膀和脖颈的轮廓!
那背影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楚桐静的心脏骤然缩紧!她拼命想看清对方的脸!那会是张云川吗?还是……?
就在那身影即将完全转过来的瞬间,记忆的碎片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剧烈震荡、模糊!她只看到对方似乎微微启唇,像是在对她说话。
没有声音。
只有一片死寂的风声和废墟的呜咽。
她集中全部意念,想听清那句话!那一定至关重要!
然而,就在她捕捉到一丝微弱意念波动的刹那——
“噗!”
现实中的楚桐静如遭重击,闷哼一声,指尖那点灵光瞬间溃散,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向后软倒,意识彻底陷入黑暗。而盘坐的张云川,也在那股意念洪流爆发的瞬间,被反噬的巨力冲击,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静室内,只剩下两具失去意识的身体,以及那盏青铜提灯依旧散发着昏黄却恒定的光晕,映照着墙壁上微微流转的符文。
……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
“师姐?云川师兄?你们进去好久了,没事吧?”夏瑶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在静室门外响起。没有回应。
她心头一跳,轻轻推开厚重的石门。昏黄的光线下,她看到了让她魂飞魄散的一幕:楚桐静倒在冰冷的石地上,脸色苍白如纸,嘴角甚至溢出一丝鲜红的血迹!而张云川则歪倒在蒲团旁,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胸前的守心符光芒黯淡。
“爸——!!”夏瑶的惊叫声瞬间撕裂了古斋的宁静。
……
当张云川艰难地睁开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古斋大厅熟悉的天花板。他正躺在那张宽大舒适的古藤靠椅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夏瑶红着眼圈守在一旁,见他醒来,立刻惊喜地叫出声:“醒了!爸,他醒了!”
张云川感觉头痛欲裂,浑身像散了架一样酸软无力,胸口沉闷得厉害。他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夏璟安低沉的声音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站在藤椅边,面色沉凝如水,眼神比平时更加锐利,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灵魂。他手中拿着那枚光泽略显黯淡的守心符。
“师…师父…”张云川声音嘶哑。
夏璟安没有多问,直接俯身,动作异常郑重地将那枚守心符重新系在张云川的脖颈上。当玉符贴上皮肤的刹那,一股比之前更加浑厚、更加霸道的温润力量涌入心口,强行镇压下他体内仍在翻腾的怨气,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安宁感。接着,夏璟安又亲自替他整理好身上那件素白净衣的衣襟,指尖拂过衣上的银线符文时,张云川感觉那层隔绝怨气的“薄膜”变得更加坚韧清晰。
“感觉如何?”夏璟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头很痛…浑身没力气…胸口发闷…”张云川如实回答,努力回忆,“我只记得…在静室里…很痛苦地在收束怨气…然后…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夏璟安的目光转向另一边。楚桐静也躺在另一张藤椅上,夏瑶正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毛巾擦拭她嘴角干涸的血迹。楚桐静的脸色比张云川更差,眉头紧锁,似乎在昏迷中也在经历着什么痛苦。
“师姐她…”张云川心头一紧。
“她比你伤得更重,心神受创。”夏璟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不过无性命之忧,休养即可。”
这时,楚桐静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也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起初有些茫然空洞,随即迅速聚焦,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只是深处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惊悸未消的余波。她第一时间看向张云川,看到他无恙地坐着,紧绷的身体似乎才稍稍放松。
“桐静,”夏璟安走到她身边,“发生了什么?”
楚桐静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她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那个站在废墟之上的、酷似张云川的古老背影,还有对方转身启唇的画面。那无声的话语似乎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她要立刻告诉师父这个极其重要的发现!
然而,就在她组织语言,即将说出“我看到一个很像张云川的人影……”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那段刚刚还无比清晰的记忆片段,如同被投入滚烫岩浆的冰块,以惊人的速度消融、模糊!那个背影的细节、废墟的景象、甚至是那种悲怆沧桑的感觉,都在飞速褪色、变得朦胧不清!最关键的是,对方说的那句话!她明明捕捉到了一丝意念波动,明明感觉那内容至关重要,此刻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抹去,只剩下一个空洞的、无声的口型!
她努力回想,拼命集中精神,但越是用力,那段记忆就消散得越快,最终只剩下一种强烈的“我看到了什么重要东西”的直觉,和一片令人心悸的空白。
“……我……”楚桐静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她蹙紧眉头,脸上罕见地露出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我…在帮他引导时…突然被一股强大的意念冲击…然后…就昏迷了…”她最终只能说出这个模糊的、避开了核心真相的解释。每次她想触及那段具体的记忆,思维就像遇到了无形的屏障,自动绕开了。
夏璟安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了然,又似乎藏着更深的疑虑。他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心神受创,记忆暂时混乱也属正常。你们二人都需要静养。瑶儿,照顾好你师姐。”他又看向张云川,“你也是,静衣守心符不可离身,三日之内,不得再尝试引动灵体。”
夏瑶连忙点头,担忧地看着楚桐静。楚桐静靠在藤椅上,闭上眼,眉头却依旧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盖在身上的薄毯。她清晰地记得那种“看到”的感觉,记得那种震撼和重要性,可偏偏关于“看到什么”的具体内容,却像被强行从脑海中剜走了一般,只留下一个鲜血淋漓却空无一物的伤口。
张云川看着师姐苍白的侧脸和紧蹙的眉头,心中充满了愧疚和疑惑。那股炸开的力量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师姐看起来伤得这么重?她又想说什么?
古斋大厅里,气氛凝重而微妙。青铜提灯的光晕在角落摇曳,博古架上那些沉默的古物仿佛也笼罩上了一层更深的谜团。夏璟安负手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显得格外孤峭。
那个酷似张云川的古老身影,那句被强行抹去的话语,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这看似平静的夜晚,悄然撕开了更深邃的帷幕。遗忘本身,往往比记忆更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