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我奔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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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分科的钩·挣脱定义

高一。开学才几天。

一个微弱的、几乎被她遗忘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挣扎着亮起。

她才高一。她还有时间。整整三年。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她沉溺的绝望。是啊,她才高一!前世那些让她望尘莫及的公式、那些堆积如山的试卷、那场决定命运的高考……都还在遥远的未来!她现在要做的,不是一步登天去理解王秃头的刁钻提问,不是立刻瘦成一道闪电追上龙浮云的背影,而是……从最底下,从这堆废墟的最底层,一块砖一块砖地往上垒!

目光重新聚焦在练习册上那道天书般的题目。眼神里的茫然和痛苦依旧,但那股近乎偏执的火焰,似乎找到了一丝可以燃烧的缝隙。她不再试图去“理解”这道题,而是极其缓慢地、近乎虔诚地,翻开了物理课本的第一页。

第一章,运动的描述。质点、参考系、位移、路程……这些最基础的概念,像蒙尘的钥匙。

她拿起笔,不再抄写题目,而是开始抄写课本上的黑体字定义。一个字,一个字。动作依旧笨拙滞涩,眼神依旧充满挣扎,但笔尖移动的方向,却悄然发生了改变——不再是原地踏步的徒劳,而是指向了知识堡垒最外围的、摇摇欲坠的城墙。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身体细微的颤抖中流逝。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

……

日子在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坚持中缓慢爬行。

清晨五点半,闹钟如同冰冷的号角。时安挣扎着从被窝里坐起,全身的酸痛如同潮汐,随着她的动作汹涌而来,尤其是经过前一晚更深层次的“折磨”后。她咬着牙,轻手轻脚地换上宽松的运动服,避开父母房间,像做贼一样溜出家门。

小区里依旧寂静。她选定了一条更隐蔽、更短的小路,绕着最僻静的几栋楼。每一步落下,膝盖和腿根的酸痛都让她倒抽冷气,肌肉的撕裂感清晰无比。沉重的脚步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留下笨拙的印痕。呼吸很快变得粗重,汗水浸透后背。她不再奢望速度,不再关心姿势是否优美,只死死盯着前方不到五十米处的一个路灯柱——那就是她今天的目标。

跑过去。走到它面前。哪怕是用挪的。

每一次痛苦的抬腿,每一次沉重的落地,都伴随着脑海里那些冰冷的定义和符号在无声地重复:“质点……参考系……位移是矢量……路程是标量……”仿佛身体的痛苦和知识的烙印,在同步进行着某种残酷的仪式。

放学后,她不再有任何犹豫,背着沉重的书包,径直走向“健力美”那扇蒙尘的玻璃门。阿力光头依旧,看到她汗湿通红、喘着粗气闯进来,只是懒懒地抬了下眼皮,算是打过招呼。

巨大的落地镜依旧冰冷无情。镜子里那个笨拙蹬踏着腿部器械的身影,依旧臃肿,脸上因为吃力而扭曲。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但时安的目光不再躲闪。她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眼神凶狠,像盯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敌。每一次蹬踏,都伴随着心底无声的怒吼:下去!给我下去!

膝盖的酸涩和腿根的撕裂感是常态。她学会了在痛苦中分配注意力——蹬踏二十下,回忆数学集合的子集、交集、并集;再蹬二十下,回忆物理位移和路程的区别……身体在极限边缘挣扎,脑子在混沌中强行开辟战场。

周末,成了她仅有的、可以稍微喘息的“战略补给时间”。她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摊开所有课本和练习册。书桌一角,堆满了写满歪歪扭扭笔记和鬼画符般解题尝试的草稿纸。

数学的函数像纠缠的藤蔓,物理的受力分析像一团乱麻,英语的单词如同催眠的咒语。看不懂,记不住,是常态。挫败感如同跗骨之蛆,无数次让她想把书本撕碎。

“安安!出来吃点水果!”妈妈的声音带着关切,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监视意味在门外响起。自从那次炸鸡店事件后,妈妈对她“异常”行为的警惕性大大提高。

“不用了妈!我在看书!”时安提高声音回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她不敢开门,怕妈妈看到她书桌上堆积如山的、写满了“错误”的草稿纸,怕看到妈妈眼中再次升起的失望和“果然不行”的叹息。

她只能把自己埋得更深,像一只在沙暴中艰难掘洞的鼹鼠。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着圈,留下深深的墨痕。巨大的疲惫和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将她吞没。

……

第一次月考,像一场猝不及防的寒潮,席卷了整个高一。

成绩单贴在教室后面的公告栏上。课间,人群蜂拥而至,议论声、叹息声、兴奋的尖叫此起彼伏。

时安坐在自己的角落,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没有勇气立刻挤过去看。直到人群稍微散去一些,她才像做贼一样,低着头,挪到公告栏前,目光急切而惶恐地在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分数中搜寻。

找到了。

她的名字,在长长的名单中下游的位置。总分:412分。班级排名:38(全班45人)。数学:68分。物理:52分。英语:85分。语文:102分(这是唯一让她心头微松的科目,大概是孟祥手下留情?)。

412分。38名。

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这白纸黑字、冰冷残酷的数字排名时,心脏还是被狠狠剜了一刀。前世那种被钉在“差生”耻辱柱上的感觉,瞬间卷土重来。

“哟,38名?不错嘛,比我想象中强点,我还以为要垫底了呢!”张超那令人厌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奚落。他抱着篮球,扫了一眼成绩单,又斜睨着时安,“看来抄……哦不,自己‘编’的功夫见长啊?就是不知道下次王秃头的课,还能不能‘编’出个及格分来?哈哈!”他旁边的同伴也跟着哄笑起来。

楚湘被几个女生簇拥着走过来,她矜持的目光扫过成绩单最顶端——那里赫然是她的名字,总分698,班级第一。她嘴角勾起一抹完美的弧度,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时安惨淡的分数和涨红的脸,声音不大不小,带着一种天然的优越感:“这次物理最后一道大题有点偏,没拿到满分,有点可惜呢。”她身边的女生立刻附和着安慰,目光却都带着若有若无的轻蔑,扫向排名末尾的区域。

时安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巨大的羞耻感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猛地低下头,像逃难一样冲回自己的座位,把脸埋在臂弯里。身体因为愤怒和难堪而微微颤抖。

差距……赤裸裸的、如同天堑般的差距!她的那点微弱的、在泥泞中挣扎的努力,在楚湘耀眼的光环和张超恶意的嘲讽下,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值一提!

……

然而,命运的齿轮在缓慢转动,并不会因为个体的痛苦或辉煌而停滞。

高二文理分科的预选意向表发了下来。薄薄的一张纸,却像承载着千钧重担。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和憧憬。

孟祥站在讲台上,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导向性:“同学们,文理分科是高中阶段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大家要根据自己的兴趣、特长以及未来的发展方向,慎重选择。我个人建议,成绩优异、逻辑思维能力强的同学,尽量选择理科,未来无论是高考选择面,还是大学专业、就业前景,都更为广阔。当然,文科也需要优秀的人才……”他的目光扫过全班,在几个成绩拔尖的学生身上停留片刻,最后,似乎不经意地掠过时安那个角落,眼神里带着一种“稳妥”的暗示。

楚湘毫不犹豫地在“理科”后面打了勾,动作优雅自信。张超和他的同伴们咋咋呼呼地讨论着哪个科更容易混,也大多选了理科。

时安拿着那张意向表,指尖冰凉。理科?物理52分,数学68分……她拿什么去学理科?去给王秃头当活靶子?去给楚湘当垫脚石?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再次攫住了她。难道重生一次,她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就要被这惨淡的成绩直接打入“文科差生”的冷宫?像前世一样?

她下意识地看向窗外。篮球场上,几个矫健的身影在奔跑跳跃。其中一个身影格外挺拔——龙浮云。他刚刚完成一个漂亮的突破上篮,引来场边一阵喝彩。他随意地抹了一把汗,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教学楼的方向。

阳光落在他身上,干净,耀眼,带着一种属于理科尖子生的、逻辑与力量并存的光芒。

时安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混杂着不甘、愤怒和最后一丝倔强的火焰,猛地在她冰冷的心底蹿起!

凭什么?!凭什么她不能选?!凭什么她就要被定义?!

她猛地低下头,不再看窗外那刺眼的光芒。目光死死盯住意向表上“理科”那两个冰冷的印刷字。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茫然和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

她拿起笔,笔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在那张薄薄的、却可能决定命运的纸上,在“理科”后面的方框里,重重地、一笔一划地,打上了一个巨大的、带着墨点的——

√!

动作决绝,没有丝毫犹豫!

……

期中考试临近,气氛陡然紧张。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上,不知何时被学习委员用鲜红的粉笔画上了一个巨大的倒计时牌——“距期中考试:15天”。那猩红的数字,像一双双无形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每一个人。

各科试卷如同雪片般纷飞而至。数学的函数综合题像狰狞的怪兽,物理的力学分析如同纠缠的死结,化学的方程式密密麻麻如同天书。晚自习的灯光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油墨味、汗味和无声的焦虑。

时安的座位周围,渐渐堆起了一座由试卷和草稿纸构成的小山。她的草稿纸消耗量惊人。上面写满了各种尝试、推导、错误、涂改。字迹依旧不算好看,却比开学时工整了许多,透着一股沉甸甸的笨拙努力。

她的成绩依旧在中下游艰难地挣扎、徘徊。数学挣扎在及格线边缘,物理在四五十分间痛苦摇摆。唯一亮眼的是语文,稳定在班级前十,这成了她灰暗成绩单上唯一的光源,也让孟祥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真实的、属于语文老师的欣慰。

但这远远不够。

“时安,这道受力分析,你上来画一下力图。”物理课上,王秃头再次“眷顾”了她。

时安的心猛地一沉。又是当众处刑。她硬着头皮走上讲台,拿起粉笔。面对那道多物体叠放的复杂题目,她脑子里一片混乱。粉笔在黑板上艰难地移动,画出的箭头歪歪扭扭,力的方向模糊不清。她甚至分不清哪个力作用在哪个物体上。

台下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和嗤笑。张超毫不掩饰地跟同桌嘀咕:“这画得什么玩意儿?跟蚯蚓爬似的!”

王秃头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沉:“停停停!你这画的是什么?力的三要素呢?作用点呢?方向呢?受力对象呢?最基本的东西都搞不清楚!就这水平,你还选理科?”他最后一句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和鄙夷,“期中考试要是还这样,我看你趁早去跟孟老师说说,转文科算了!别在理科班浪费大家时间,也浪费你自己时间!”

“轰”的一声,时安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颊瞬间烧得滚烫!粉笔从她汗湿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断成两截。巨大的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僵在讲台上,像一座被钉在耻辱柱上的雕塑。

就在这时,下课铃声刺耳地响起。

王秃头冷哼一声,不再看她,夹起教案就走。

时安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低着头,逃也似的冲下讲台,回到自己的座位,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耸动。

“喂,胖子。”张超的声音带着恶意的戏谑从旁边传来,“王秃头说得对啊,你这图画的……啧啧,真有艺术细菌!要不考虑转艺术生?画抽象画说不定能火!哈哈!”他旁边的同伴也跟着哄笑起来。

“张超!你嘴巴放干净点!”前排的林晓猛地转过头,厚厚的镜片后面射出愤怒的光,“有本事你上去画个对的看看?自己物理考几分心里没数?”

“关你屁事林晓!我又没说你!”张超被怼得有点恼羞成怒。

“你吵到我做题了!”林晓毫不示弱,重重地把物理练习册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然后转回头,不再理他,但握着笔的手指却捏得死紧。

时安没有抬头,也没有加入这场因她而起的短暂争吵。林晓的维护让她心头微暖,但王秃头的鄙夷和张超的嘲讽,像两把冰冷的锉刀,反复打磨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

她慢慢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眶红肿。目光越过嘈杂的教室,落在后墙那块猩红的倒计时牌上。

14天。

那猩红的数字,像一双双冰冷的、嘲弄的眼睛。

她缓缓地、极其用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空气连同所有的屈辱和绝望一起吸入肺腑,再狠狠碾碎!

然后,她伸出手,不是去擦眼泪,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度,从桌角那座试卷小山中,抽出了最上面那张——正是王秃头刚才让她画图的那道题。试卷上,她画的歪扭力图旁边,是王秃头用红笔打下的巨大问号和触目惊心的“0”分。

她拿起笔。笔尖悬在试卷旁边空白的草稿纸上,微微颤抖。

眼神里,之前的痛苦和茫然被一种更坚硬的东西取代——那是被逼到悬崖边、退无可退后,从骨子里迸发出的、带着血腥味的孤勇和执拗!

她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理会任何声音。低下头,笔尖重重落下!

这一次,她不再试图去画那个让她蒙羞的力图。

她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极其缓慢地、重新抄写题目。抄写每一个已知条件,抄写每一个物理量符号。然后,翻开物理课本,找到最基础的“力的三要素”、“受力分析步骤”的定义,一字不差地抄在旁边。

动作依旧笨拙,眼神依旧充满挣扎和痛苦。汗水再次从额角渗出。

但她的脊背,在宽大的校服下,挺得笔直。

像一个伤痕累累、却死死钉在阵地上的士兵,面对着千军万马,举起了手中那柄早已卷刃、却依旧不肯放下的残破战刀。

刀刃所指,是那道名为“期中考试”的、冰冷而残酷的雄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