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借伞
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是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
墨色短发呈四六分梳开，柔软的发梢垂落前额，蓬松的刘海恰好遮住浓密的眉毛。
他展颜一笑，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连眉梢都舒展开来，如同雨后天晴般明朗。
目光在人群中流转，最终定格在斜前方的夏眠身上，笑意更深，唇角浮现出醉人的梨涡。
“我叫林白，很高兴认识大家。往后还请多多关照。“
他躬身行礼，标准的九十度鞠躬。
直起身时见夏眠仍愣在原地，不禁轻笑出声，眼中漾着化不开的温柔。
——
理科实验班的课程拖了许久才结束。
铃声早已响过，老师刚离开教室，学生们便迫不及待地收拾书包。
三五成群的笑闹声中，没带伞的同学挤进别人的伞下，五颜六色的伞面在雨雾中晕染开来，伞下是说不完的闲话和两颗渐渐靠近的心。
夏眠慢吞吞地将书本塞进书包。
身旁的女生早已收拾妥当，道别后便与等在门外的同伴说笑着离去。
拉好书包拉链，她抬眼望向窗外——雨势丝毫未减，豆大的雨点仍不知疲倦地倾泻而下。
她背着书包走出教室，沿着走廊缓步前行，不时回头张望。
她在等人，心照不宣。
当陆辰然独自走下楼梯时，黑色连帽衫的兜帽半掩着他的面容，背后深色书包上那双橙黄的大眼睛格外醒目。
夏眠保持着两臂距离，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虽然放学已久，但突如其来的大雨让许多没带伞的学生滞留在大厅，望着雨幕发愁。
从一班教室右转就是学校大厅。
南川二中为营造学习氛围，在两侧墙上悬挂着励志标语。
右侧还用鎏金小篆刻着《劝学》全文，下方的小黑板记录着每周流动红旗的归属。
小黑板前簇拥着推搡的学生，木板在人群的冲撞下不时摇晃。
夏眠在人潮中艰难穿行，目光始终追索着陆辰然的身影。
她不断说着“借过“，像一尾银鱼游弋在拥挤的缝隙里。
陆辰然侧身避开涌动的人流。
檐角的水珠串成晶亮的珠链，在青石台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他驻足廊下望着雨幕出神，而后从容地拉起卫衣帽子，迈入雨中。
夏眠急急拨开人群，在陆辰然踏上第三级台阶时抓住了他的书包带。
男生停步转身，眉间凝着疑惑的雾气。
这是夏眠第二次如此近地注视他。
少年回望的目光让她手足无措，攥着书包带的手指微微发颤。
细雨中的风掠过陆辰然额前碎发，她听见自己胸腔里急促的鼓动，盖过了周遭所有的喧嚣。
“你没带伞，用我的吧。“
她递出伞柄，掌心泛着潮湿的光泽。
陆辰然扫了一眼，摇了摇头。
“会淋湿的！“
她固执地拦住去路，“雨这么大......我有备用伞。“
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恳切。
“不用。“
他的拒绝像块冷硬的青石。
夏眠忽然想起邻居家那只执拗的荷兰犬。
此刻的自己大概也是这般模样——踮着脚，仰着脸，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几个避雨的女生投来探究的视线，又假装别过头去。
就在她手臂发酸准备放弃时，伞柄突然被抽走。
陆辰然修长的手指擦过她的掌心，留下转瞬即逝的温度。
“谢谢。“
他撑开灰蓝的伞走进雨里，背影渐渐洇成水墨画中的淡影。
夏眠站在原地，后知后觉的喜悦像颗酒心巧克力在心头化开——初尝是微苦的糖衣，而后涌出醇厚的甜浆。
夏眠把衣服帽子拉起来，双手插进兜里。
其实她刚刚撒了个谎，她那把伞借给他了，现在自己手上什么都没有。
院里的雨还在哗啦啦地下，雷声也姗姗来迟。
放眼望去，雨丝密密麻麻的，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乌云压顶，夏眠看到一颗豆大的雨珠落在鲁迅先生的雕塑鼻尖上，紧接着又一颗雨珠砸在同一个地方，好像它们在抢地盘，但地方太小，最后只能一起顺着雕塑滑下来，融入脚下的水潭里。
夏眠把拉链拉到最上面，紧紧地遮住嘴巴，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顶着雨帘，打算冒雨跑回家。
刚抬起脚，就被后面一股力量拽住了，她一个踉跄，撞进了那个人怀里，肩膀被硌得生疼。
“这么大的雨，你还想淋回去感冒啊？落汤鸡。”
熟悉的声音传来，夏眠转过身，脸上瞬间绽开笑容，“林白！”
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傻乎乎的女孩子，林白原本想责备她几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瞅了一眼夏眠空空的双手，皱眉问道：“你没带伞吗？”
“啊……没有，今天出门的时候天气那么好，我以为不会下雨……”
夏眠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林白。
林白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手里拿出伞撑开，然后一把拉过夏眠的胳膊，把她拽到伞下。
两人肩并肩走在一起，这把伞就像一个小天地，把他们和外面的世界隔开了。
周围一片安静，谁都没说话，气氛有点奇怪。
夏眠心里纳闷，平时林白话痨得很，俩人总能从学校一路拌嘴吵到家门口，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夏眠侧过头，打量着林白。
他的侧脸很柔和，鼻梁的弧度、微微上扬的唇角，都透着一股秀气。
他睫毛很长，眼角还有一颗小泪痣。
虽然不像小时候那么精致，但绝对是标准的美少年长相。
在学校里，他那张脸可太吃香了。
前几天夏眠还在学校的告白墙上看到林白的名字，是一个高一学妹写的，密密麻麻一大串字，满是倾慕。
夏眠看得有点出神，林白突然转过脸，直勾勾地看着她。
这两年林白好像吃了什么“长高药”，不仅脸型越来越有棱角，身高也噌噌地往上蹿，简直像坐火箭一样。
此刻，林白的目光突然落在夏眠身上，夏眠还没来得及移开视线，心脏就莫名地揪了一下。
为了打破这微妙的尴尬，夏眠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机智地转移了话题。
林白也偶尔搭上几句话，两人之间的气氛倒也没那么僵硬了。
“诶，等等。”
林白的声音突然响起。
夏眠一愣，停下脚步，只见身侧的少年将手中的伞递到她手心。
夏眠有些恍惚地接过伞，满脸疑惑。
林白半蹲下身，捡起那条已经在水潭中浸湿的鞋带。
原本雪白的鞋带沾染了不少泥泞，颜色变得有些黯淡。
然而，林白低头，那两条渐变黄色的鞋带仿佛被他施了魔法，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来回穿梭，很快便变换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仿佛两只翅膀在翩翩起舞。
林白起身，接过夏眠手中的雨伞。
他走了几步，发现那个小傻瓜还没跟上，便转头望去。
一侧的路灯从头顶洒下柔和的光线，将林白的脸笼罩在一片暖橘色中。
他柔软的头发顺贴地垂在前额，墨灰色的双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