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选妃
选妃之事,并未如朝臣所愿那般大操大办。皇后牧裕瑶以“国丧未远,不宜奢靡”为由,将规模压到了最低。没有铺天盖地的画像海选,没有繁复冗长的层层筛选,一切都在凤仪宫的掌控下,低调而高效地进行。
最终尘埃落定,三位女子脱颖而出,被册封为嫔:
唐雪媚:出身江南书香门第,父亲是国子监一位德高望重的博士。此女姿容清丽,气质温婉,擅琴棋书画,谈吐间带着江南水乡的灵秀与书卷气。家世清贵,在朝中根基不深,是牧裕瑶为皇帝挑选的,真正用来“解闷”的才女。
柳月儒:出身北地武将世家,父亲官拜正四品宣武将军,是牧梁齐旧部,关系盘根错节。此女身量高挑,眉眼间带着几分英气,举止大方利落,骑射据说也颇为精通。她,正是牧梁齐那份“信得过”名单上,成功被送入后宫的关键棋子。
苏知蔓:其父是户部一位实权侍郎,家族经营多年,在朝中人脉广泛但行事低调。此女容貌姣好,性情柔顺,最是知情识趣,八面玲珑。牧裕瑶选她,看中的是其家族在朝堂中平衡各方的能力,以及她本人表现出来的、易于掌控的“识时务”。
凤仪宫正式宣旨的当天,牧梁齐收到消息,看着柳月儒的名字赫然在列,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几分,甚至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妹妹终究还是顾念着牧家,顾念着他这个兄长的!柳月儒入宫,等于在皇帝枕边安插了一个可靠的耳目,牧家在宫中的根基便又多了一分保障。
当晚,贺轩辕照例来到凤仪宫用膳。殿内烛火通明,精致的菜肴摆满案几,宫人们早已屏退。帝后二人相对而坐,气氛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微妙。
贺轩辕默默地为牧裕瑶布了几样她爱吃的菜,动作自然,带着一如既往的体贴。他并未主动提及选妃之事,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牧裕瑶能感觉到,他平静外表下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或者说,是等待解释的沉默?
牧裕瑶放下银箸,拿起温热的湿巾轻轻擦拭了嘴角,动作优雅。她抬眼,目光平静地迎向贺轩辕深邃的眼眸,主动打破了沉默:
“陛下,今日选妃的旨意已经颁下。三位妹妹,臣妾都仔细考量过。唐氏温婉知礼,苏氏柔顺可人,都是安分守己的性子,陛下尽可放心。”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坦诚的锐利:“至于那位柳嫔,柳月儒……陛下想必也知晓,其父是牧梁齐的旧部。”
贺轩辕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深沉的、等待下文的平静。
牧裕瑶直视着他,没有丝毫闪躲:“臣妾知道,兄长定会想方设法将他的人送进来。臣妾……没有刻意阻拦柳月儒入选。”
贺轩辕放下银箸,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沉沉地落在牧裕瑶脸上:“裕瑶,你明知……”
“臣妾知道。”牧裕瑶打断他,声音清晰而冷静,“臣妾知道陛下想说什么。柳月儒是兄长安插的棋子,留在后宫,恐生事端,甚至可能成为兄长的喉舌耳目,对陛下不利。”
她微微倾身,烛光在她沉静的眼中跳跃:“但陛下,正因为她是兄长的人,正因为兄长会信任她传递的消息……她才更有留下的价值!”
贺轩辕的眼神骤然一凝,锐利如电。
牧裕瑶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权谋智慧:“陛下与兄长之间,看似君臣相得,实则暗流涌动。兄长手握重兵,性情刚烈,臣妾深知。有些话,有些事,陛下直接与兄长言说,或施以威压,未必能达其效,反而可能激起不必要的反弹。若陛下想对兄长有所规劝、警示,甚至……必要时需要传递一些并非出自陛下本意、却能稳住兄长或麻痹对手的信息……柳月儒,便是一个极好的‘传声筒’。
她看着贺轩辕眼中翻涌的思绪,继续道:“陛下只需让柳月儒‘看到’陛下想让兄长‘知道’的,让她‘听到’陛下想让兄长‘理解’的……她自会迫不及待地将消息传递给兄长。很多时候,这种‘间接’的方式,比陛下直接下旨或申斥,更为有效,也更……安全。”这几乎是在明示,必要时可以利用柳月儒,向牧梁齐传递假信息或进行战略欺骗!
贺轩辕沉默良久,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他看着眼前沉静如水的妻子,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深藏于温柔表象下的、洞悉人心的冰冷权术和那份为了维护平衡不惜行险的决绝。她不是在为牧梁齐谋利,而是在为他这个皇帝,铺设一条更迂回、也更安全的与权臣周旋之路!
“裕瑶……”贺轩辕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复杂难言的情绪,“你……何须如此?朕自有手段……”
“陛下手段,臣妾自然信服。”牧裕瑶微微垂眸,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兄长……终究是臣妾唯一的血亲,也是……牧家仅存的男丁。”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随即又迅速恢复平静,“臣妾不愿看到陛下与兄长走到兵戎相见、两败俱伤的那一步。柳月儒的存在,或许能为陛下多争取一些……转圜的余地。”
这番剖白,半是权谋,半是真情,将利用棋子与保全兄长之间微妙的平衡点展现得淋漓尽致。贺轩辕心中震动,他伸出手,越过案几,紧紧握住了牧裕瑶微凉的手。那只手,依旧纤细,却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
“朕明白了。”贺轩辕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裕瑶,辛苦你了。朕……信你。”
牧裕瑶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力量,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她抬起眼,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有陛下这句话,臣妾便无所畏惧。”
殿内陷入短暂的温馨沉默。
然而,就在贺轩辕以为话题结束时,牧裕瑶却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更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陛下,留下柳月儒,还有一层缘故……是臣妾的一点私心。”
贺轩辕疑惑地看着她。
牧裕瑶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某个遥远而黑暗的所在:“这私心……与兄长有关,更与……多年前一桩悬而未决的血债有关。臣妾需要时间,需要……一些特殊的‘渠道’去查证一些事情。柳月儒……或许能成为打开其中一道门的钥匙。”她没有明说是什么血债,但贺轩辕几乎瞬间就想到了——镇国将军府!那个笼罩在“土匪”疑云下的惨案!
“裕瑶!”贺轩辕握紧了她的手,眼中满是震惊和担忧,“那件事……朕从未放弃追查!你……”
“陛下!”牧裕瑶打断他,回握他的手,眼神异常坚定,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决绝,“请陛下暂时……不要追问。此事牵扯甚深,水落石出之前,知道得越少,对陛下……越安全。臣妾并非信不过陛下,而是……不想让陛下也陷入险境。待臣妾有了确凿的眉目,定会向陛下禀明一切!请陛下……相信臣妾这一次!”
她的眼中,是贺轩辕从未见过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仇恨与一种孤狼般的执着。贺轩辕看着这样的牧裕瑶,心头剧震。他知道,那场惨案是她心中永不愈合的伤疤,是她性情大变的根源。她此刻的隐瞒,与其说是疏离,不如说是一种……近乎悲壮的保护。
贺轩辕沉默了许久。殿内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最终,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将牧裕瑶的手握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好。”他沉声道,声音带着帝王的承诺和丈夫的怜惜,“朕不问。但裕瑶,答应朕,无论你要做什么,务必……以自身安危为重!朕……不能没有你。”
牧裕瑶眼中瞬间涌上一层水光,她用力地点点头,将头轻轻靠在了贺轩辕坚实的肩膀上。烛光下,帝后相拥的身影,在冰冷的宫墙上投下相依的轮廓,温暖而脆弱。
窗外,更深露重。
而在新晋柳嫔——柳月儒暂居的偏殿里,这位英气勃勃的女子正对着铜镜,仔细端详着自己新得的宫装和首饰。镜中映出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带着野心的弧度。棋子已经落位,这深宫之中,属于她的棋局,才刚刚开始。她抚摸着镜面,心中默念着牧大将军的嘱托,眼神渐渐变得幽深而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