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宁夏作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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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诗如歌的女性文学画卷

——回族作家于秀兰作品论

打开于秀兰的文学作品,无论是小说,还是散文,几乎全是清一色的女人们迎面走来。她们有黄土高原贫困山区勤劳善良的回族劳动妇女;有久居都市的知识女性;有心高气傲、咽泪装欢的白领丽人——她们一个个对于读者来说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于秀兰用她灵动的笔将我们身边的女人用文字书写和描绘成长长的画卷。

在我的印象里,西海固是穷乡僻壤、不毛之地,但是看了于秀兰的散文,我惊讶西海固是那样的美?!她把对家乡的深深眷恋之情化作浓浓的墨汁,倾泻于一篇又一篇散文之中。

她笔下的六盘山区“桃红柳绿,姹紫嫣红,整个山头裹绕在一种花海烟波的灵光雾气之中,仿佛是一幅绝妙醉人的春之图画”(见《泉水清清》)。赞得美源于爱得深。她饱含着女儿对母亲的感情:“当我回到固原家乡,伫立在苜蓿地时,一阵山风携带着淡淡的凉意,携带着特有的野花清爽的馨香,滋润得我整个身心活泼起来。我贪婪地凝视眼前的山草泥土,心中体味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耐人寻味的诗一般酒一般的醇情,体味到一种纯净的原始般古老而美丽的境界,体味到一种泥土的芬芳。”在她的笔下,穷山恶水有了江南一般的美好,贫瘠的黄土地有了自然美好的风景,一朵不起眼的野花也散发着奇异的芳香。乡恋之情浸染着她的笔墨。她用爱作丝线,绣出了一幅幅山川美景。我仿佛看见她在满怀欣喜地采摘五彩的山花,一层层梯田一片片绿,一线线清泉从山间渗出。看这样的散文,仿佛置身于田园牧歌般的世界里。对生活美的捕捉展现了她对宁夏山川大地绵密而深沉的爱。

于秀兰的散文时时寻觅着昨天、昨天的人和事。《系在钥匙上的铜铃》写当家的母亲,铜铃系着箱箱柜柜的钥匙,系着紧巴巴的日子,系着母亲操持家务的劳累。《父亲》《深切的怀念》则多角度地追忆慈父。《绿色润新绿》《泉水清清》等篇,把镜头对准神圣而平凡的教师们,颂扬他们呕心沥血的献身精神。用回忆串起昨天和今天,不铺陈,不卖弄,朴实地抒写着题目。

感怀亲情、友情是她散文的另一内容。代表作品有《感谢生命》《奶奶的朋友》《那一刻,你知道吗?》《一片冰心在玉壶》等。在《感谢生命》中叙写母亲勤劳坚韧的一生,用尽世界上所有瑰丽的字眼都无法表达目前在孩子们心中的魅力。“人常说时间是治愈一切伤痛的最好良药。我却觉得时间在不断地提醒和呼唤着我的思母情结。我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母亲近在眼前。岁月怎么淡化记忆,总淡化不掉母亲刻在心灵的记忆。”母女深情跃然纸上,此情只待成追忆,此情绵绵无绝期!

对城市女性世界的观察、表现有小说《流逝》《也有沉沦的时候》《无词的歌谣》《消逝的白云》等,这一类小说的共同特点是她们以自己平凡朴素的方式,寻找女性失落的自我,反抗着苦难命运的安排,用自己柔韧的力量在男权世界上下求索。无疑显示了她清醒的社会批判意识,将笔下人物的种种言行当作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加以考察,探究其产生的内在机制。《流逝》中小华的出国梦,夏玉的嫉妒狂、老方的性解放,并不是个人品质优劣的问题,它反映了社会发展失衡而引起的精神危机。年轻姑娘小华为了达到出国的目的,不择手段,少妇夏玉——把女性共同的生存要求、不同的社会行为联结起来描写。《也有沉沦的时候》,展示了女性在婚姻与爱情分离的情况下受到的煎熬和折磨以及人生价值观的蜕变。

这里,我要重点地评论《无词的歌谣》。小说塑造了三个在各自领域有所建树的中年知识女性,她们在社会上普遍受到尊重,在事业上已被认可,自身价值已然实现。但她们的内心世界果真如其外表那么神采飞扬、那么潇洒自如吗?探幽入微的细腻文笔将曝光她们的隐秘世界。

女编辑的丈夫是省党委办公厅的秘书,他工作认真、作风正派,但思想深处是根深蒂固的封建主义,他需要温良贤淑的、仰视他为天的妻子而不是什么编辑家;他需要以家庭失衡为轴心的老婆而不是什么热心扶植作家的编辑。尽管她曾低眉顺眼地努力讨好丈夫,一心一意忍让着维持这个家,但铁了心的丈夫还是离她而去了,她只能无奈的叹息。为此,她十分羡慕优秀教师凌玲。

优秀教师和女作家两顶桂冠给小巧秀丽的凌玲增添了迷人的风采,许许多多的家长争先恐后地要把孩子送到她的班里来,丰富的教学经验使她驾轻就熟地写了一系列中学题材的文学作品。可谓是集事业成功、家庭幸福、爱情甜蜜于一身的完美女性。的确,她堪称“贤妻良母”。她对丈夫百依百顺,对儿女疼爱有加。作为妻子,她是称职的,但作为母亲她却无能无力,无可奈何。儿子被少管,女儿我行我素、浪迹天涯。她可以教育好别人的孩子,却无力挽救自己的骨肉。丈夫则超然世外,不闻不问。面对着毫无责任心的丈夫,面对着无可救药的孩子,她一筹莫展。尽管如此,凌玲还是给人以开心、幸福、甜美的印象。

一直关注着凌玲创作的女评论家亦伊在世人眼里是一位文笔犀利老辣、思想敏锐深沉、为人豪爽坦诚的“女男人”。一个烟雨蒙蒙的黄昏,女编辑才发现亦伊竟然有那么多深藏不露的不幸和无出话凄凉的哀伤。当亦伊抖落了乐观的外壳之后,竟然有斑斑伤痕和一颗滴血的心。她被这丈夫气概的女性如此内心泣血却又咽泪装欢大大震撼了。一股难言的怆痛、悲凉的愁绪令她窒息。

《无词的歌谣》流泻出一曲沉郁低缓的旋律,她没有着墨于女性在实现自我价值追求过程中的艰难拼搏,也没有描绘无爱婚姻的苦涩酸楚,而是表现了功成名就后的女性在完美地扮演了社会角色之后面临的困惑——为什么能成功地承担社会角色却不能如愿地扮好妻子和母亲的角色?事业女性在自尊、自强、自立、自爱的努力中为什么不能尽善尽美?这是灵魂炼狱中的困惑。

事业女性似乎总是处于两难选择之中。你看张洁在中篇小说《方舟》中让诺亚方舟载着女导演、女翻译、女研究员到理想的港湾尝试全新的生活,但她们却感到彻骨的绝望。与《方舟》相似的是女编辑也离婚了。但她并未走出烦恼之城,反而担心漫漫的未来……

在这里,于秀兰越过常人对爱情、婚姻、家庭的描写范围,进入对社会人生的探究。女编辑的悲剧在于违背了中国传统文化对女性的规范。在中国,男性一直牢固地占主导地位,为巩固男性统治地位而制定的女性评判标准是男性设计的结果,这种评判标准久而久之已成为约定俗成的女性审美意识。在历史上,女性审美标准稳定地延续着,表现出顽固的历史惯性。就连新时期文学所提供的美好女性也是通过对丈夫的事业全力支持来实现自己的价值。如《天云山传奇》中的冯晴岚、《人生》中的刘巧珍等,她们从外表的温良美貌到骨子里的绝对服从完全合乎传统的女性审美标准。以此来看,女编辑的悲剧不是个人的,而是传统文化、习惯势力以及陈旧观念共同作用的合力导致的社会悲剧。

《无词的歌谣》不同于昔日女性文学的新贡献是她提出了质疑 —— 事业女性该如何重新认识自己?事业女性难道不能承担多重角色吗?小说通过亦伊这个人物来说明知识女性完全有能力承担好生活角色、妻子角色、母亲角色。亦伊以她精辟的理论水平出类拔萃地立足于生活,但家庭重担仍由她承担。她不幸的婚姻,使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婚,带着儿子重新组建家庭。她周旋于儿子与丈夫之间,不嗟叹命运的捉弄,也不曾流下懦弱的眼泪,而是承认矛盾、解决矛盾,在不稀罕丈夫援助的情况下,自己给儿子办了婚事。她正视事业女性所面临的种种无以言说的痛苦,想方设法化解痛苦。她认为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忍耐的过程,人生就是不断努力不断成功、循环往复的过程。她饱尝人世的酸甜苦辣之后,升华自己、修炼自己,做到宠辱不惊,去留随意。她豁达地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勇敢地面对层出不穷的是非、矛盾、烦恼、不幸。正是在人生五味的经历中,才显出她生命的顽强。她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高度责任心和几分调侃、几分幽默,愉快地承担了多重角色。

从李清照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到莎士比亚的“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仿佛女人必然与忧愁、哀伤、无奈紧紧联系在一起。于秀兰笔下的亦伊却在女性文学的长廊里灼放出亮色,闪烁着异彩,她无异于宣告只有成为真正的强者,才能够不被恶劣的环境吞噬,才能够最大限度地挖掘自身的潜在能力,做一个强者的同时,也可以做一个贤妻良母。这不是理想主义的空洞呐喊,而是可以做到的。我们从亦伊身上看到了有志气有智慧有魄力的知识女性的雄姿英发,听到了她乐观豁达的朗朗笑声;也仿佛领悟到时代女性将一如亦伊一样神采奕奕地笑对人生;以她们柔韧的肩膀承担起多重人生角色。透过作品,我们分明听到了作家对完美人生、完美女性的殷切呼唤。

回族作家于秀兰对妇女问题的思考严峻而深沉,既有对阻碍妇女解放的社会因素的犀利批判,又有对妇女自身品格、修养、气质的厚望;既有情绪的抒发又有哲理的思辨,令读者在阅读中情不自禁地沉吟良久,从中得到启迪。《无词的歌谣》旨在追求更合理的生存状态和更完美的人性实现,通篇看不到说教的痕迹,而是在情节和场面中自然流露。本文中的三位女性,未曾用多少笔墨描绘她们的外貌,而是侧重于人物内心世界、思想变化、感情流程的抒写,这样一波三折的心理描写就成为刻画人物性格有效的艺术手段。如“她神思蒙胧眼而飘忽,感受到强烈的撞击,心灵深处有一个遥远的声音,由模糊逐渐清晰起来……”类似这样精细入微层层递进的心理描写在小说中运用的精当娴熟。把三个人物微妙复杂、变幻不断的内心活动刻画得惟妙惟肖、真切动人。心理描写的抒情韵味夹杂于写实之间,增加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使三位女性栩栩如生,将她们刚强又软弱、自尊又自怜的人性特点多面立体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于秀兰写小说也写散文,她的小说中也常蕴涵着散文情节,在读者面前呈现出一个清新淡雅而又炙热纯真有思辨色彩的情感世界。如“洋洋洒洒疏密有致,写到狂放处,那语言如海涛呼啸而来,写到入微处,委婉如潺潺流水,轻柔似杨柳拂袖,入情入理,曲径通幽。”这些夹杂在小说中的语言完全是散文的语言,她这样浑然天成地运用于小说之中,有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语言魅力。读她的作品,我们的心灵充溢着流动的思绪,有哀伤凄迷的叹息,有崇敬庄严的感悟,有跳跃升华的沉思,有按捺不住的愉悦,有美妙无尽的遐想……

知识女性愁肠百结的心境,百折不挠的坚毅性格、勇于进取的可贵精神都被刻画的形象逼真。缓缓的笔把涓涓的细流导入读者心田。可谓是慢调深藏千种意,指缓声柔万般情。

如果说于秀兰的小说世界是由女性组成的,那么她的散文则是柔情似水的女人们流动的画面。准确地说,于秀兰是以散文创作走上文坛的。于秀兰来自宁夏西吉山区,她性格里有着与生俱来的腼腆、羞涩,她胆小,也不善于在大庭广众面前滔滔不绝高谈阔论。可是她又是一个感触良多的人,于是,她自然而然地写起了散文,而且一发不可收,终于有了厚厚的散文集《兰亭心雨》。她的散文多取材于自己身边:自己的家乡、自己的亲人、邻居的琴声、丈夫的歌声、儿子的女朋友……举凡她生活中的一切都可以作为情思的酵母,扩展为绝妙的散文。让读者在心旷神怡中领略到她营造的美的散文情结中。

于秀兰是一个勤奋的人,她还写了许多报告文学,全部是时代的颂歌。为劳动英雄立传、为民营企业家讴歌,为优秀人物喝彩!

于秀兰作品的不足之处是情感的溢出大大地超出理性的思考,显得理论色彩不足。特别是散文,在美中感应到的只是美,却没有多少哲理思辨蕴涵其中。显得单薄,不够大气。美感中多是些小题材,没有忧国忧民的江山大气,没有深沉的人生感悟,如花絮般多彩,只是思想容量不足。

如果于秀兰能够改变一下风格,在观察生活时多一点哲人的眼光,她将会在宁夏散文领地更上一层楼。


于秀兰简介:

于秀兰 回族,1950年生于宁夏西吉县,1968年在宁夏西北煤机二厂当工人,后在职工学校任教,1985年在宁夏政协报任编辑,1992年起任银川市《黄河文学》杂志副主编。出版散文集《蓝亭心雨》、小说集《流逝》、报告文学集《只要光明作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