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魔弹2

互联网的另一端，是灯火通明的城市。在某个街道转角处的网吧，少见地聚集起了大量的人群，全都围在一台电脑的后面。

电脑前坐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穿着蓝色牛仔裤和珊瑚蓝高筒帆布鞋，在一群黑发黑眼的中国人里尤其显眼。这年头外国人已经不稀奇，但是在网吧这种地方，仍比较少见。但这些都不是路人围观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

“大叔好厉害，居然已经15连胜了！”

虽然观众间仍有窃窃私语：“一个外国人为什么会到网吧这种地方来？”但更多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小小的液晶屏幕上。15连胜，那可是不得了的战绩，战斗录像都会在网上疯传，更何况现在能够亲眼目睹真人操作。

外国大叔也兴致很高，耳机随意地扔在桌子上，时不时与观众闲聊几句，一点也看不出紧张。

“队友太菜了，这么快就被干掉了。”一位观众说道，“而且对面两个很默契啊，一看就是老手。”

另一观众说：“大叔，这可是1对2，你可得加油啊。”

外国大叔正是杰鲁斯。他哈哈一笑说：“这样才有意思嘛！”只见他一手抓着鼠标，一手飞快地击打着键盘，屏幕上的机体也做出相应的动作，在枪林弹雨中敏捷地奔走。

对方的两架机体分别从左右两边向他包抄过来，互为掩护，意图将他逼入死角。但他的机体反而迎面冲了上去，在对方的交叉火力间一跃而起，半空中伸手甩出长枪，一道火光闪过，准确地击穿了左侧的敌机。

“好枪法！”观众们一阵欢呼。

“居然能在那么快的行进中狙击对手？这可是高级技巧！”

“这是甩狙啊！这个游戏也能甩狙的吗？”

另一个对手眼见形势不妙，立刻躲到了一堵石墙的后面。而杰鲁斯也不追击，只是好整以暇地摆好姿势，左膝跪地，双手稳稳地抬起长筒狙击步枪，瞄准石墙的一点，开了一枪。子弹击打在墙面上，冒出一阵火光，巨大的后坐力甩得枪口向上抬起。他又重新调整好准星，又开了一枪。等到第三枪击出时，子弹轰然穿过石墙，一举击毙了躲在后面的敌机。

观众里又爆发出一阵不小的骚动。有人在问：“石墙原来是可以击穿的吗？打了那么久都不知道啊。”另一人立刻回答：“开玩笑啊，正常情况下当然不行！你没看人家对着同一个点连续打了三枪嘛！必须三枪都打在同一个位置，才能击穿墙壁啊！”

杰鲁斯伸了个懒腰，满足地说：“哈哈，玩得真爽快！”他一边接受大家的欢呼，一边朝着吧台挥手道，“又赢了一局，要好好犒赏一下自己！服务员，请给我加一包辣条、一盒泡面，要酸菜味的！”一口纯正的中文，把周围的人都逗笑了。

“大叔你太强了！”一位观众说道，“你这种技术还要什么队友呀，一打五都没问题吧。”

“你那个队友，居然还指挥你抢占东北侧高塔，就他那水平，怎么好意思瞎指挥？”

杰鲁斯猛地点头道：“你说得对！那个自大的笨蛋，还以为他是我上司呢！”

“哈哈哈！”观众们又是一阵哄笑。

然而，这些不明真相的群众当然不会知道，那一位倒霉的队友，其实真的是杰鲁斯的上司……而且，正是给杰鲁斯直接布置任务的上司。

自从左川事件以后，在杰鲁斯身边的监视力量便明显增加，甚至可以觉察到高级别的监听设备。于是传统的通信方式便不再安全，科雷军方便改用了更为隐蔽的备用方案——在游戏聊天中传递任务信息。

在《机锋战场》这个高度仿真的战斗游戏里，哪怕是普通玩家的聊天，也会夹杂着大量军事术语以及时间、地点、攻击目标等名词，像是“7分钟之后向3点钟方向移动，打掉对方第3座防御塔”这种对话，在任何玩家眼里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聊天内容。但是，在专业特工的眼里，只要将特定的字、句替换掉，便能立刻翻译成为一个包含大量信息的任务指令。每到特定的日期，就会有特定的玩家账号，通过这种方式来向杰鲁斯传递密令。机密任务就这样隐藏在大量的垃圾信息中，就算聊天信号被截取，也无法轻易破解，监视人员只会认为这是毫无意义的游戏对话。

正如刚才的战斗中，杰鲁斯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与上司进行交流，而观众们却浑然不知，聚集的人群反而还提供了绝佳的掩护，更让监视人员掉以轻心。传达指令的账号，有时会扮演队友，有时则会扮演对手，这样就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就在刚刚，上司通过密码说道：“这一次的任务事关重大，希望不要惊动到中国方面。”

杰鲁斯也用密码回答：“开玩笑，中方又不是吃素的，恐怕早就察觉到了。”他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泡面，偶尔在键盘上打几个字，看上去再自然不过。

“什么？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怪我也没用啊。你知不知道，中方的将领不是别人，是那个‘帝国的猛虎’。”

“居然是他？这下可有些棘手了。好吧，我会提醒上头，适当调整作战计划。”

“Bye bye，下次对战你可得多撑一会儿，别那么快就死了。”

杰鲁斯关掉对话框，把剩下的泡面全都扒拉进嘴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眉开眼笑地与其他人交谈。

他的笑容可不是装出来的，这样一边打游戏一边传递任务，实在是……太令人愉悦了。每天都能正大光明地打游戏，还统统都计入上班工时，这简直是男人的梦想。

只可惜，上司的游戏技术实在太菜了，这不就被观众吐槽了吗？

“不行不行，”杰鲁斯心想，“下一次汇报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跟贾维斯说说，让他提高一下游戏水平，免得被人看出破绽。”虽然他并不认为这种方法会被人看破，但一想到可以名正言顺地捉弄上司，他就笑得更开心了。

当然，这种方法也有漏洞，就是有些时候战况实在太激烈，连聊天都顾不上，更别说去破译隐藏的密码了。这种情况当然不会很多，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与那位幼牙虎的对战。那一场战斗实在是打得惊天动地，对方操纵技术之精妙，临场反应之迅捷，让他这个身经百战的军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那一次的通信信息，自然被他彻底忽视了。不用猜也知道，贾维斯一定发了好大的火，但杰鲁斯也早就想好了理由：“如果在游戏中明显走神，岂不是会被观众看出破绽吗？”

至于那位幼牙虎的身份，他也越来越好奇。他很清楚，对方在游戏中表现出来的超高速反射神经，以及对各种武器都熟练精通，这绝对不是普通游戏玩家能够做到的。

对方是职业军人，并且，不是飞行员就是特种兵，抑或两者都是。

他很确定，因为他自己也是。

自从来到中国以后，杰鲁斯的日子就过得非常逍遥，名义上他是联合国调查员，实际任务也并不是与中国为敌，而是调查恐怖组织奥罗拉的行动。他对这个古老国度充满了兴趣，又认定这些调查对中国也有益处，因此在行动中完全没有思想负担。虽然身边总是有监视人员，但对方也没有干涉他的自由，这种程度的阻力完全是在意料之中。如果立场对调，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

他每次明着暗着地留下有关奥罗拉的线索，中方的军人也都愉快地收下了，还做出了适当的应对，成功化解了好几次恐怖袭击。作为军人，能够成功保护平民，哪怕是外国的平民，也始终是一件让人高兴和自豪的事情。在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涯中，一边享受着他国的风土人情，一边执行着和和气气、不用沾染鲜血的任务，这可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但是他的心中又有忧虑，他的祖国科雷是一个崇尚武力扩张的国家，军队上层任何时候都可能向他下达怀有敌意的命令。这些事情都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但多多少少也希望，能够晚一天也是好的。

只可惜，这种平和的生活也马上就要结束了。就在刚刚收到的信息中，上司已经发布了新的任务。“全球物理峰会”马上就要开始，各方情报都显示，奥罗拉采取行动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再也不能保持普通游客的身份，而是必须改头换面，用新的身份展开活动了。

作为杰鲁斯·帕恩的游客，在中国只能再逗留两天了。按照安排，早在两周之前，另一位特工已经入境，并会使用“杰鲁斯·帕恩”的名字，在46小时后从首都国际机场出境，直接返回科雷。而杰鲁斯本人，则会沿用那一位特工入关时的伪造身份，化身为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在这个国度里继续生活下去。

他又叼起一根最爱的辣条，看了一眼身边吵吵闹闹的游戏玩家们。这也是第六魔弹作为玩家的最后一晚了，从今以后，这一个幽灵般的账号，将如流星一般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他在网吧和游戏中结识的朋友们，连道别的机会也没有，就再也不会与他们见面了。

幼牙虎、冰蟹、StarDust……这些都是曾给他留下深刻记忆的名字，可惜连他们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下一次相遇更是遥遥无期。

他看着身边一张张素不相识的年轻脸孔，看着一个又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在网吧这样的地方，将大好人生投入到纯属浪费时间的娱乐活动之中，如此地毫无意义，却又如此地平静与幸福。每一个普通人，都能够毫无顾虑地挥霍生命，这就叫做和平啊。

为了这样的和平，必须要有人潜伏于黑暗之中，将刀光剑影统统都挡在身后。没有什么大不了，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

杰鲁斯举起桌上的凉茶，向围在身边的小粉丝们笑道：“为了这个愉快的夜晚，战友们，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