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社会工作发展的季节

社会工作中最基础的理论是生态系统理论，利用这个理论，可以系统地分析服务对象的问题，研究不同层面因素对问题的影响，从而比较综合性地解决问题。生态系统理论也可以用来分析社会工作的发展，实际上，我国社会工作的发展也是处在由社会工作群体、政府、社会、服务群体等复杂关系组成的生态系统之中的。处于生态系统之中的行动者对系统因素的支配力远远小于系统对其的制约力，他虽然有能动性，但是在很大程度上还是要适应外部环境，这就是调适。由社会工作的适应性发展，我想到农民种庄稼对于季节的重视。

我是河北沧州人，父辈是农民，我也种过地，所以对季节相当敏感。中国的二十四节气已经成功被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这很对我的想法。因为虽然在北京生活快四十年了，但是说起天气冷暖，我还是用节气来判断。“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农民注重季节，是想托老天爷的福，风调雨顺，得个好收成。因为季节、风雨是农民无法掌控的，所以是顺应中尽力而为。我想，我国社会工作的发展是不是也有季节，是不是我们也应该顺势而为呢？我想应该是如此。

我国社会工作的发展处在什么季节？这里有如下一系列事件发生。记得二十多年前，社会工作界同行砥砺前行、不辞辛苦，是想有一个好的环境，那时的祈求是生存。进入21世纪之后，社会工作界才说起季节问题。因为社会学界的同仁在给中央政治局讲课后，中央领导说过社会学的春天要来了。既然社会学的春天要来了，那作为社会学学科组成部分的社会工作是不是也要迎接春天的到来呢？不出所料，中共十六届六中全会做出了“建设宏大的社会工作人才队伍”的战略决策，我们迎来了社会工作发展的大好时机。在全会《决定》发布的当晚，我的一个已是某高校社会工作专业教师的学生在看到《决定》后专门给我发邮件，对我国社会工作获得如此好的发展条件表示祝贺。是的，社会工作在世界上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但是没有一个国家是由执政党、中央政府宣布和有规划地推动、发展社会工作的。十六届六中全会的做法反映了中国气派、中国风格。所以社会工作界同仁都说，我国社会工作的春天到来了。2006年人事部、民政部决定启动全国社会工作职业水平评价考试。为了落实十六届六中全会精神，中组部、民政部等19部委联合发布了《社会工作专业人才队伍建设中长期规划（201 1—2020年）》。一时，社会工作的发展渐成气候，几个省市快速推动，热潮涌动。与社会工作人才队伍建设相关的培养、评价、使用、激励的一系列文件陆续出台，我国的社会工作确实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于是，有的学者说“我国社会工作发展的夏天到来了”。

社会工作人才队伍建设取得了跨越式发展，但是也存在一些问题。从发展的区位结构来看，东部、大城市发展较快，中西部、中小城市发展较慢；从部门角度看，主管部门大力推动，一些相关部门则悬置无为；从制度、政策落实的角度看，人才培养、评价发展较快，但使用、激励方面还有很多问题。许多地方的社会工作专业人才不足，也有一些地方出现社会工作从业人员流失问题，还有一些对专业社会工作服务的质疑。那么，这是社会工作春天或夏天的物候吗？记得一位负责社会工作事业发展的官员曾经说：哪里是社会工作的春天，我们还没有到春天。

那么，怎样看待我国社会工作的发展季节呢？我以为，这要看怎么看或者从哪个角度看。上面说过，我国社会工作的发展不是“平地起楼”。我国的社会工作是在原有计划经济体制的基础上、通过渐进式改革而产生和发展的。纵观世界范围内的社会工作发展，都是工业化导致社会快速转型、社会问题加剧的结果，它有解决转型中困难群体、弱势群体生活困难的含义，也有政府借此稳定社会秩序的追求。我国社会工作的发展模式是教育先行，但是大发展还是政府主导的。设想一下，如果没有改革二十年市场化改革所带来的经济持续快速增长（这里反映的是一定的经济实力）和改革转型带来的严重的社会问题，能有中央的“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重大决定吗？我看难。既要稳定社会秩序，又要关注民生，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社会工作的学者在想什么？在想社会进步、民生福利、学科建设，而且是以国际经验为参照，学者们的想法是理想化的，当然有理想是可贵的。国外（尤其是美国）的社会工作发展在很大意义上是靠社会力量——经费来源和组织形式都与其社会的高度发展密切相关。我国有这些要素吗？没有。我国有什么？有政府培养起来，在很大程度上行政化、官僚化的群团组织，有大量半行政化的社区基层组织，许多城市居民有强烈的“有困难找政府”的情结。这就是社会工作发展的原始生态。

在这种生态系统下社会工作人才队伍得到较快发展，人们感觉是处于何种状态？是何季节？多数人感觉是春天来了。中央有发展社会工作的政策，各部门共同签署了发展社会工作的文件，举行了规模越来越大的全国社会工作职业水平考试，上海、深圳、广州、北京等地社会工作的较快发展，这一切很难不与社会工作的快速发展联系起来。所以，社会工作春天到来的感觉和判断是有现实基础的。

那么，为什么在此背景下还有对春天到来的怀疑呢？人们所站的位置和看问题的角度有不同。同是春天，人们的看法和感觉一样吗？我们来分析杜牧的那首有名的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中原地区的春季是干旱少雨的，春天下雨农民感觉如何？春雨贵如油。但是你看路上的行人呢？“欲断魂”，愁死了。所以不同处境的人，对同一件事可能角度不同、感觉也不同。返回来说社会工作，为什么在发展的大好形势下，有人还觉得“春天未到”，有的对春天说持保留意见呢？他们看到了发展中的关键难点，看到了发展中存在的问题。换句话说，他们的态度是谨慎的乐观。

哪儿是关键难点呢？就我所知，是社会工作专业人才的就业岗位和待遇。社会工作人才队伍的发展要有四大制度保障——人才培养、水平评价、岗位使用、激励发展。现在是前两个制度得到了较快、较制度化的发展，而使用和激励大大落后。当时的19部委共同签约之后并没有同心协力共同推动社会工作的发展。民政部门很积极（有些地方的民政部门也不都积极作为），有一些部门好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谁在使用社会工作专业人员？谁把社会工作人才当作不可或缺的资源？谁在想留住人才、培养社会工作专业人才队伍？谁出资支持社会工作者的专业服务？时至今日，答案仍不乐观。在这种情况下，对社会工作的发展负有重要责任者很难有如沐春风的感觉。还有，一些地方对社会工作专业人才看起来是使用，但是不是用其长，而是用其短，让他们去救火维稳。一些社会工作专业人士认为在轰轰烈烈的有利形势下社会工作走歪了，这也不是春天应有的景致。所以他们对乐观主义的“春天话语”有些保留。

“春天到了”和怀疑话语哪个对，哪个错？不能说哪个完全对、哪个完全错。因为人们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如果从起初社会工作基本在政府视野之外、社会也不知社会工作为何物，到十六届六中全会以来社会工作的持续发展看，社会工作的春天是到来了。这是前后比较，是时间段或社会工作发展阶段的比较。没有一个国家或地区像中国一样如此大力度地推进社会工作，社会工作获得政府的经费支持，社会工作相对普及，社会工作发展态势良好，能说春天未到吗？反过来说，如果障碍社会结构中发展的关键问题得不到解决，这种春天能像节气那样按部就班地往前发展吗？有人说这是“早春”，有人担心“可不要出现倒春寒”。

客观地说，我国社会工作的发展是进入了春天。但是春天还是有三个节气的，春天也不总是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其中可能会有一些“春旱沙尘”，这就是春天的特点。社会工作者是乐观派，但是乐观并不等于不看问题，没有问题意识。在现实的社会生态系统中，我们不能期望所有部门都围着社会工作转。在矛盾众多、问题复杂、秩序至上的宏观背景下，我们对于某些政府部门关注自己“一亩三分地”的行为可以理解。但是我们不能消极等待。社会工作应该很好地利用有利形势，积极进取、增强能力、克服困难，去赢得更好的发展。春天是播种的季节，社会工作者应该辛勤劳作，争取秋季的好收成。

（本文写于2017年1月28日，壬申年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