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没这个人。
明城荣基集团
关天济慢慢地翻看着桌面上的资料,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资料上的二十多个叫“张思雅李思雅”的都是女孩,而且没一个和他见过的思雅相同。就算是初生婴儿都有记录,为什么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却没有登记在册呢?那天发生的一幕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思雅的模样竟然深深刻在他的脑里。
他一边想着一边翻出手机的通讯录,拨通了其中一个的私人电话。
对方说唯一的可能是孩子是黑户,没上户口自然就没有记录。
“那你们也不查户口吗?”他反问一句,语气充满了不满。
对方哈哈笑了一下,回答说忙不过来。
关天济谢过对方后挂了电话。他站起来转脸对着窗户,眺望着窗外的繁忙世界,不停地问自己:思雅真是我的儿子吗?我该去哪里找他?
他当天就查看了山庄的监控录像,发现他们三人只是到休闲山庄吃自助午餐的游客。酒店和餐厅里当天进出的人数约有两三百人,混在人群中的思雅倒是容易辨认,但他的妈妈不仅戴着太阳帽还戴着墨镜,好像是故意遮掩自己的面容,不然谁会戴着宽沿的帽子在餐厅内吃饭呢?想要找到他们的真实信息如同大海捞针。在没有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他不想动用太多手里的资源,毕竟关系关家,稍有不慎牵扯就大了。
他伸手摸着前胸口袋内的项链,脑子里又浮现思雅的模样,他暗下自语道:我一定会找到你们的!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荣基集团建设部的王部长拿着一份文件进来,喜气洋洋地说:
“济总,八小西门宿舍拆迁的批文下来了。”
“好。”关天济简短回了一句,挥手示意他将文件放到办公桌上。
八小的西门宿舍是明城第八小学位于西边的家属宿舍大院,砖瓦结构的院落建于60年代。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宿舍的生活设施不仅破旧落后并且存在很多安全隐患。五年前八小迁到位于市区东边的新发展区后,整个校区就转由当地市政府重新规划。校区和宿舍区的建筑需要分批逐年拆除,地方建设部门公开招标。关天济和父亲关荣基花了不少时间和金钱,拿下了校区的拆建工程,只是因为西门宿舍是关家曾租住过的大院,有很多关家儿女的童年回忆。用关天济的一句话就是:感觉自己的家被别人拆了,不喜欢。
“济总,城建部那边要求我们六个月内完成所有建筑的拆除工程。”王部长说完将文件放到桌面上,停在原地等待着。
听完王部长的话,关天济低头看了看桌面上的文件,简短地做出指示:“通知建设部和人力资源部,午饭后开会,看能不能将计划定下来。”
“好的。”王部长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关天济拿起桌面上的文件,快速地浏览着批文的内容。批文里绘制的八小老校区平面图一下就吸引了他的目光。他从不知道平面图里的西门宿舍看起来就象是一朵绽放的荷花。他盯着平面图,一些童年生活的记忆片段一幕幕划过他的脑海:
他记得搬到西门宿舍的那年他七岁,是他的第三次搬家。西门宿舍是八小的教师家属宿舍区,正常情况下,关家是住不进来的;但是因为关荣基的一位工友在施工过程中用脚去接掉下来的瓷砖被割伤了脚,无奈之下委托他帮忙完成八小退休老校长家的装修工程。
老校长家的装修不过是简单的地板和墙面翻新,更换一下卫生间和厨房的老旧设施。当关荣基得知老校长装修是为了小儿子的婚事后,建议他们利用剩余的材料在厨房的一侧加建一个小卫生间连带淋浴,方便日后的生活。关荣基还从其他工地拉了一些旧砖头来建墙,不仅不收费还帮老校长免去了要买新砖用不完的麻烦。
老校长觉得关荣基不仅做事认真负责,更是为人诚恳细心就非常喜欢他。在攀谈中知道关荣基正为住所烦忧后,他把在西门宿舍里空着的两室一厅以非常低的价格租给他,并对外声称是亲戚暂时借住。
关荣基一家在西门宿舍一住就是三年,关天济也转校到了八小。关荣基拿下的第一个小工程就是老校长力荐而成。该工程是老校长门下的一个学生的加工厂围墙的修建。
关天济每次听父亲提到老校长,语调里充满了尊敬和感激。关天济自己也从中得到不少好处,那就是老校长给的书籍,新旧掺杂,包罗天文地理和诗词歌赋。关天济当时最感兴趣的是一本老旧的《马可波罗游记》和一本印有许多英文单词的《吉他新入门》。他的最大愿望就是有一把吉他,那他就可以听到书里描述的每一个音符。
这些年来他收过不少吉他,或是最新的或是有故事的;他自己也花钱买过无数把吉他,其中不乏世界品牌。
最让他珍惜和难忘的仍旧是他十五岁生日时妈妈苏丽雅送的那把红棉吉他。每次想到第一眼看到吉他时的惊喜和第一次弹拨金属弦的感觉,关天济的嘴角都微微上扬。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关天济的回忆。行政助理金若琳来电提醒他午饭时间到了以及饭后临时会议的具体时间。
“好,午饭送上我办公室吧。”关天济说完就挂了电话。他的目光重新落到老校区的平面图上,他找到他们曾租住的房子。他用铅笔在房子上画了一个圈,笔尖随着他手腕的力量转到了对面的一间面积相等的房子上。他看着笔下的房子平面图,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大哥哥,等等我啊。”
“大哥哥,你等等我啊。”
这个声音唤起了关天济尘封多年的记忆,他回到十三岁那年的一个周末傍晚:
他站在那个熟悉无比的房子门前,三年多的生活记忆竟纷纷出现在他的眼前。当他看到门上挂着的还是那把他触摸过无数次的铜锁时,心头突生一股惆怅。
“大哥哥~!”一个欢喜的声音从他的后面传来。
关天济回过头去,看到简宁宁在自家的窗户内正朝他挥手,满脸的喜悦。此时的简宁宁已是八岁,她穿着一身“八小”的校服,白色的短袖上衣,下面是过膝的白绿相间的格子百褶裙。
她从家门口朝关天济快步走来,前额头发别着的一只粉色蝴蝶发夹在她的步伐中跳动着,显得特别的动人可爱。简宁宁在距关天济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对他咧嘴笑着,眼里洋溢着欢喜和羞涩。
关天济有些怔怔地看着她,三四个月没有见过简宁宁,她不仅长高了许多也好看了很多。然而“好看”这个词掠过关天济的脑海,他顿时感到惊讶。他不禁有些害羞地别过脸去,瓮声瓮气地冒出一句话:“放学了?”
“嗯。”简宁宁应了一声,又接着说,“大哥哥,你都四个月没有来大院了。”
“我来过。”关天济说了简短的三个字,停顿了一会便轻声说,“你没在家。”
“哦,我们去外婆家了;小正和外婆是同一天的生日,妈妈带着我们去给外婆祝寿了。”简宁宁滔滔不绝地说着。“小正”是她三岁的弟弟简藴正,趁着学校假期和祖孙俩同生日的理由,他们一家四口回到周玉芳的玉城娘家住了一段时间。那是她和弟弟第一次见到外公外婆和舅舅阿姨们。她不知道为什么八年来妈妈爸爸不和外公外婆他们联系,但在外婆家的这些日子是她过得最丰富的一个假期。
“哦…..”关天济这才恍然大悟。假期里他来过西门宿舍两三次,但每次看到的简家都是大门紧闭。
“天济,比赛开始了!”同伴在远处朝关天济大声催促着,其中有人还调侃道“别重色轻友了”。
关天济对他们作了个OK的手势,转身就要跑到球场去。简宁宁急忙喊住他:
“大哥哥,你先等等。”
简宁宁不等话音落下就跑回家里,不一会又跑到关天济身边,一边喘着气,一边将紧紧握着的拳头伸到他的眼前说:“给你。”
关天济看到她摊开的手掌内有一个灰褐色的长方条,包装上印着几个英文字母。他看着龙飞凤舞般的一个单词“Paris”就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
“舅舅说是巧克力,法国的。”简宁宁回答,“法国的”三个字的发音尤其和她舅舅的腔调一样,“法”字读得特别重。
“巧克力?”关天济听班上的一些同学谈论过巧克力但他没有吃过,所以一听简宁宁这么说便拿到手里同时问:“什么样的巧克力呀?”
简宁宁茫然地摇了摇头,因为她也没有吃过巧克力,她给关天济的是她仅有的一块。听她在外事办工作的舅舅说,巧克力是一个来华的法国人给的,一共只有六块。她和小正各得一块,爸爸妈妈和小正分享了他的巧克力,当她看到小正舔着手指头还喊要的时候就将她的巧克力藏到书包里,直到今天等到了关天济。
关天济并不知道这个情况。他快速打开包装纸,看到一块扁塌塌的黑色长方块,捏起来是软绵绵黏糊糊的。关天济一边在衣角上擦着手指上的深褐色黏液,一边纳闷地问:
“这巧克力是不是坏了?”
“怎么会坏了呢?”简宁宁不解地反问。她哪里知道巧克力早被她的书包里闷压着变了形,再经过两个人的掌心热量,巧克力便软化渗油了。
远处的伙伴又在大声叫唤着关天济,他看了看他们,将巧克力塞给简宁宁说:“我不要!”
关天济说完就跑开了。
“大哥哥~!大哥哥~!”身后是简宁宁急切的声音,但是关天济没有回头。
又隔了两三个月,关天济再次回到西门宿舍时,简宁宁一家已经搬走了,听说是她爸爸调任了便举家随迁。
看到简家玻璃窗户上糊着的烟花盒子被风吹落了一大半,在空中摇晃着不时发出扑扑的响声,关天济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
没过多久,简家和关家的房子同时搬进了新的教师和家属,简家窗户上糊的烟花盒子被拿掉换上了新的玻璃。关天济回西门宿舍的次数就更少了,不久关家搬到了离西门宿舍更远的属于他们的第一个新房子,他便没再回过西门宿舍。
他叹了一口气,不过短短的十几年时间,西门宿舍竟然要全部拆了,而他的这些回忆也将被时光掩埋。
“咚咚”的两下敲门声,金若琳推门进来,后面跟着饭堂的王厨师长。他拎着一个红色大保温箱,小心翼翼地来到办公室的落地窗户旁,将饭菜整齐地摆到四方形餐桌;然后转过身来对关天济汇报式地说:“济总,午餐是盐煎三文鱼,青酱意面,冰镇小黄瓜和番茄牛尾汤;请慢用~!”
“好,谢谢。”关天济听完菜名又闻到汤菜的香气才想起自己早餐没吃,此刻早已饿肠辘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