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陈平(7)鸿门宴
因为不打算引人注目,我来到汉营后,没告诉任何人我认识汉王身边的首席谋士——成信侯张良。
我的桀骜不驯众所周知,不过谈及此人,我会承认自己是有些佩服他的。
一切当然还是要从鸿门说起。
楚怀王曾和各路诸侯约定过“先入关中者为王”,没多少人把他的话当回事,唯独被他敬为忠厚长者的沛公刘邦不这么想。破武关后,未及与楚军汇合,直接攻到咸阳城脚下,逼秦王子婴投降。而后欢欢喜喜入了关,又是约法三章又是派人把守函谷关的,忙得不亦乐乎,可把项王气坏了。
于是我们二话不说打入函谷关,驻扎在新丰鸿门。这个时候来了两个人劝说项王。
一个是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要项王立即挥师攻打沛军所在地霸上。另一个是项王的叔父项伯,叫项王不要攻打霸上。
如此一来便有了鸿门宴之事,沛公前来谢罪,而楚军——至少范增是这么打算的——要在这场宴会上除掉沛公。
那一日恰好是我负责协调帐外守卫。听说是这么个有趣的缘由,立刻跑到帐旁偷听他们谈话。正好听到张良和范增以杀鱼为喻进行着言语上的交锋。
“若已为俎上之鱼便当真不可活了吗?”第一句听到的是张良慢条斯理的声音。
“鱼想活,但刀不想让它活。鱼之命注定要由刀来决定。”亚父范增的声音则浑厚的多,明显掺杂着蔑视的意味。
“错。鱼之命,要由持刀之人决定。”
“持刀之人和刀是同样的决定。”
“刀为死,而持刀之人为活。故此,鱼尚有可活之机。”
“此话怎讲?”这句却是项羽充满兴趣的声音。显然他的看法和我一样,有人能和范增叫板是件很有趣的事。
“持刀人要考虑三不该、两不宜、一不能。若他受其中之一牵制,则鱼可活。”
“何为三不该?”
“持刀人处于斋戒之时,杀生,则世道不允,此一不该;持刀人位于林中,杀生,则会招来虎狼,此二不该;此鱼乃村中所供奉,杀之,则于民厌弃,此三不该。”
“何为两不宜?”
“持刀人只能吃牛羊而不能吃鱼肉,则杀之可惜,此一不宜;此鱼为持刀人所养,感情深厚,则杀之可怜,此二不宜。”
“那一不能又是什么?”
帐内静寂了好一阵,直到我都有些不耐烦了,张良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刀过利,虑其切到手指,此为一不能。”
话音未落,拍案声响起,紧随其后的是亚父充满怒气的声音。“一派胡言!刀已在手中,为何不切?凭甚要顾虑这些本不存在的谬论!”
而我在外面也捏紧了拳头。如此一番言论,将鱼比作沛公、刀比作亚父、持刀人比作项羽,看来他不但要救出沛公,居然还有心泼范增一盆脏水。好狠的人!
项羽却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笑着制止了范增,对张良说:“你所言还差一项。”
“还请项王指点一二。”
“你还差了一个不愿。落不落刀,还要看持刀之人的心情。”
“项王所言甚是。看来今日心情极好,良敬项王一杯!”张良的声音极为恭敬。项羽很开心地大笑起来。
我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身体,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此看来,项羽的确有可能就这么放了刘邦,那就真是纵虎归山了。
帷帐动了一下,我急忙装出路过的样子。出来的人是范增,见我拿着楚戟一边哼歌一边乱晃,瞪了我一眼,然后匆匆忙忙地跑到远处把项庄拉进帐内。
只听帐里传来项庄那年轻气盛的声音:“君王与沛公饮酒,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
我一听乐了,看来范增是打算直接上剑砍了再说,又有好戏看了。于是凑到帷帐前,准备看个究竟。不巧竟与掀帘而出的人迎面撞了个正着。
我身强体壮,倒是没什么。那个人却由于冲劲过大向后跌去。要不是我反应迅速一把拉住了他,他可能就这样直接摔回营帐去了。
“你……没事吧?”我挠挠头,打算仍旧装成路过的样子。
他整了整衣衫,抬头看我。这一看,让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一直自诩才貌双全,但在这个人面前,却第一次有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男人有如此长相,若非画中人,就是妖孽了。
美目中流露出一丝嗔怪,但一眼过后,他便头也不回地向营外走去。
事后我才知道,这个人便是宴中与亚父剑拔弩张的韩国司徒——张良。
宴会的后半截我没有费心去偷听。不知过了多久,范增再次从营帐中走出,一把拉住我问道:“沛公呢?”
我被问得愣住了。你都不知道,我又从何得知?不过如此看来,范增想要刺死刘邦的计划大约是失败了。
他急躁地来回踱了两圈,见我还悠闲地杵在原地,满腔的火气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直冲我怒吼起来:“还不快派人去找!绝对不能让他走脱!!”
我被他吼得差点摔倒,赶忙从地上拔起戟,小跑着去吩咐百夫长们组织大家找人。
结果别人没找到,还就让我给找到了。
“……沛公!你没听司徒说吗,咱们就是人家俎上的鱼肉!现在不走还等着人家落刀啊?”营边某处,一个大汉在朝刘邦发飙。
旁边的张良正想说些什么,刚好瞧到不远处的我,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耸耸肩,朝他们喊了句:“项王让你们早点回帐。”然后转身离去。即使不回头我也知道,张良的目光定会在我离去的方向停留很久。
我没有告诉范增沛公的下落,他自然无处寻觅。第二次相见时张良曾问过我为何要帮沛公,被我用其他话题岔开了。其实我不是要帮沛公,我只是想帮他。毕竟,难得能有个人让我这么感兴趣。
这第二次相见是在咸阳城,项羽刚分封完诸侯的时候。大部分诸侯都被责令立即就国,而刚受封汉王的刘邦却不得不留了下来。这一次是张良主动来找的我。
“帮汉王离开咸阳,对你来说应该不算难事。”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撤离路线和后续接应想必已部署妥当,只差一个内应,把范增的眼睛引向别处。
我笑着答复他:“可我没那个闲情。”
柳眉微微蹙起,他瞪着我,像是在瞪一只怪物。在他的构想中,我上一次主动帮他们,大概就表示我愿意向汉军靠拢,所以能讨好刘邦的机会应该一次都不愿放过才对。
“你想要什么?”仿佛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背过身去,假意观赏窗外景致。
“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
侧目注视了我一会,他又将目光移回了窗外。“好啊。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问我是谁。”
“这我当然知……”
“做不到的话我就没办法帮忙了。”
他起初以为我在和他兜圈子,显得很无奈。尝试揣测我话中的真意,却只能以失败告终。姑且明白了我是认真的,于是也认真起来问我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阳武人陈平,日后定会惹出颠覆天地的祸事。能与阁下结识,是平三生之幸事。”
说罢,果然见他满脸诧异。我忽然感到无比畅快,大笑三声后扬长而去。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思索,这个疯子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