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陈平(8)
离开与张良密谈的别馆,我如约去找项王,说服他让范增亲自送怀王去长沙彬县就国。范增走后,一切都好说了。
自那以后,张良又来找过我两次,我都让守卫以我有事外出为由把他诓走。我可不想让他误会我是在向汉军套近乎。结果,就真的再没与他见过面,直到今日。
而今日的相见,又委实尴尬得很。
仔细比对一番,他的确和魏楚时的黑衣人有所不同。虽然同样带有与常人迥异的妖异气场,但张良的妖气要柔和许多,还附带一种特有的香气。都怪我太过急功近利,才把这些琐碎细节忽略得一干二净。
见我不语,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呀,聪明归聪明,却过于自信了。若总是如此妄下结论然后一条路走到黑,不仅自己吃亏,也会给别人惹麻烦。”
他竟然如同数落小孩子一般对我说教,我自然沉不住气了。“一早就和你说过我是会惹祸的人。这种程度的,我每天不犯上几件晚上都睡不好觉。”
他没有理会我的无赖,而是追问起我之前留给他的疑惑:“说起来,我当时就不是很明白,你为何要帮我们?”
事到如今,再留悬念也没意思了。“不是「你们」,我是在帮「你」。”
“帮我?”
“是啊。”我对他摆出我的招牌微笑,“我一向只做我喜欢的事,帮我想帮的人。”
没想到他对此完全无动于衷,反而眉头微蹙,失望地摇了摇头。“妄为。”抛下这两个字后转身要走。
直觉告诉我不小心错过了很重要的事。心微颤了一下,下意识叫住了他:“慢着。”
他驻足,听我还要说些什么。
“我在魏楚两地遇见的那个人和你气场很像,装束也像。你若见过他必有印象。你可知道他是谁?”
他摇头,继续迈步走他的路。
“再等一下!”
“还有何事?”
“洛阳。去彭城之前先去趟洛阳,那里有人可以证明义帝之死系项羽所为。以义帝之名兴兵讨贼,名正言顺。再以此召集各路诸侯人马,进军彭城,不怕他不败。攻下彭城后再和齐赵两国南北夹击,让项羽无处可回……”
没等我说完,张良就冷漠地打断了我的话:“你自己去奏知汉王吧。”然后步入林中失去了踪影。
我在原地呆立了许久,也没想清楚我是哪里说错了。直到云层将月色遮住,留下天地间漆黑一片。
那之后的局势完全如我所料。汉王依我之谏南渡平阴津,出师洛阳。刚到洛阳就跑来一个董公。此人自称是新城三老,其实是随义帝赴长沙唯一逃回来的人。我先前去河内途中路过洛阳时认出他来,见这老儿正要去投奔汉王,赶忙天花乱坠一通乱说将他哄住,让他在此随便买个身份等我消息,如今这步棋也算有了用处。
听董公说明义帝死因,汉王很高兴,暗地里夸我料事如神,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我心里既佩服他,也有些打鼓。有如此演技之人,若不是一路跟下来,真让人猜不透他何时为真,何时为假。
发动全军为义帝办了三日丧事,汉王命使者将此消息通报给各路诸侯。不知是项羽人缘实在不好,还是汉王威慑力太大,诸侯纷纷响应,最后竟集成了吓人的五十六万大军,黑云般浩浩荡荡向彭城席卷而去。
从出河内,到进军彭城,其实真正不如我意的事只有一件。那便是成信侯张良在发兵当天就向汉王辞行,只身离去。
他去了哪里,我不知,汉王也不知。这段期间,汉王和我亲近了许多,几乎事事都会过问我的意见。我也因此明白了张良之于他有多么重要。每次他闲下来,卸下他汉王的外套时,总是会掏出怀中的一枚青铜令牌,放在掌心端详,并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心神不宁。据说那块令牌是张良赠与他的信物。
汉王时不时就会提起他来。例如在决定出兵将领时,汉王会感叹道:“子房看人一向最准,不知会如何决策。”随后记起他不在这里,还会懊恼地抱怨:“他怎么总在最关键的时候不见踪影。说是有要紧的事,难道还会有比攻打彭城更要紧的事?”
他抱怨,我自当听着,心里却觉得有些滑稽。如此依赖谋士的王侯,真是听都没听过。如果有一天张良叛汉,别人告诉我汉王在主营中悬梁自尽,我也一定不会太过惊讶。
闲话休说,大军一路势如破竹,很快就进军到了彭城脚下。这时发生了一件令人起疑的事——那便是堂堂楚都,居然没留下个可堪一战的将军驻守。前三日对方一直都在防守,第四日城门被攻破,七路诸侯直杀进彭城,楚兵逃得逃降得降。如此可苦了彭城的百姓,眼见大军杀进城门,烧杀抢掠无恶不做,每个人都吓得面如土色。士卒们到是很开心,楚都的繁华一如他们日前耳闻,金银宝器充斥着宫殿的各个角落,每个人都揣得走起路来叮叮咣咣响。
见金银会腐败是人之常情。汉王都免不了俗,更何况这些穷兵?可我却没去凑热闹,独自在街面上四处闲逛,徒生惆怅。毕竟我也曾在此效力过,虽不后悔离开,但也不愿看它被一群庸人糟蹋。一想到这些人是我带来的,就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如此闲逛了半日,忽在街角处的酒家里寻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居然是魏王咎的弟弟,新受封西魏王的魏豹!
我跑过去猛拍了他一下。他吓了一跳,转过头来正要发火,一看是我,火就更大了。
“陈平?!你小子居然也在这里!”
我笑眯眯地问他道:“怎么不去主殿那边凑热闹?据说汉王叫了一群楚姬陪同各路诸侯,你一向最好这口,居然会放自己在这里干熬?”
他白了我一眼,为自己满上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你不懂!那些货色,本王根本看不上。”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昔日魏国第一浪子居然会视美色如尘土。真是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看!
“连沫儿三分都不及……”
“沫儿是谁?”
被我一问,魏豹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脸上居然浮现出一片红晕,别过头去继续喝他的闷酒。我一脸黑线地起身离去。这个人,果然还是一点都没变。
回到宫中,正赶上汉王寻我,于是入了偏殿,见汉王正手持一块帛布凝神静思。
“滕公说汉王在这里,我还当是喝醉了,结果居然是在办正事。”我故作惊讶道。
汉王却没心思理会我的玩笑,把帛布递给我看。我扫了一眼,原来是楚军内部的细作发来的谍报,说项羽亲率三万精骑从鲁县过胡陵正往萧县进发,打算直取彭城。汉王问我的看法。
我耸耸肩。三万和五十六万毕竟相差甚远,即使是天神下凡,这场仗也没理由会败。
汉王似乎还不放心。他问我:“你参与过项羽的巨鹿一战,那场仗他以五万楚军破了章邯、王离共四十万大军。你觉得他为何会胜?”
“无非是用破釜沉舟之策,使将士们的士气大增。那场仗实则参战人数不止如此。楚国五万人马出动后,赵国陈余、张敖军已有动作,张耳在内部也派人袭秦军后路,可谓是四面夹击。而秦军那边,项羽在渡河而战之前,已派人数次绝王离军粮路,如此庞大的人数,少粮自然缺乏战斗力。章邯又一直在受秦王朝的牵制,无法出全力。故楚军之胜,可以预料。”
汉王点了点头。“所以你认为这次不会出现同样的情况?”
“如果汉王调配得当,破项羽军应该不是难事。”
汉王终于露出了微笑,拍拍我的肩膀道:“帮我传令,酒席美女全部撤了。命张耳帅常山军、河南军守东路,韩王信帅韩军、殷军守西路,魏王豹帅魏军保护粮道,我将夏侯婴、灌婴帅三秦军守中路。再派人通知赵军,让他们在北面埋伏截杀逃跑的楚军。这次势必要让项羽死在彭城下!”
“诺。”我领命而出,斗志被汉王几句话久违地点燃了。这场仗,注定会是一场扭转时局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