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短经: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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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七 权议

惧诫第二十

【题解】

本卷名为《权议》,包括《惧诫》《时宜》两篇。所谓“权”,指权变,是一个与“经”(常道)相对的概念。如《公羊传·桓公十一年》云:“权者何?权者反于经,然后有善者也。”与“王道”相比,“期于有成,不问所由”的“霸道”便是典型的权变之道。那么,如何运用权变之道?其成败的关键是什么?这正是本卷所讨论的重点。

在《惧诫》篇中,赵蕤搜集了从商周时期直至隋唐之际的众多历史事例,从多个角度展示了权变之道的成败经验。赵蕤认为,朝代更迭是历史的常态,“天命所受者博,非独一姓也”。在天下动荡的特殊时期,能否准确地审时度势,是当事人成败存亡的关键所在。事成,则顺天应人,开创基业;事败,则不免沦为乱臣贼子。故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务必戒慎恐惧,综合各方面情况进行审慎的判断,这也是本篇以“惧诫”为名的用意。值得注意的是,本篇还罗列了众多谋臣说客的摇唇鼓舌、推波助澜之辞。在叙述东汉末年阎忠劝皇甫嵩谋反一事时,赵蕤不仅批评阎忠游说不得其法,甚至亲自下场,悬拟游说之辞。在全书序言中,赵蕤曾说“书读纵横则思诸侯之变”,此处正是一个绝佳的注脚。

《易》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1)。”《书》曰:“抚我则后,虐我则仇(2)。”尸子曰:“昔周公反政(3),孔子非之曰:‘周公其不圣乎?以天下让,不为兆人也。’”议曰尧称:“吾以天下授舜(4)则天下得其利而丹朱病授丹朱则天下而丹朱得其利吾终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遂禅于舜今周公不以天下为务而自取其让名非为圣达节者也故孔子非之。董生曰(5):“虽有继体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6)。”古语曰:“穷鼠啮狸,匹夫奔万乘(7)。”故黄石公曰:“君不可以无德,无德则臣叛(8)。”孙卿曰:“能除患则为福,不能则为贼。”卿子曰:“昔者(9)天子初即位上卿进曰:‘能除患则为福不能则为(10)。’授天子一策(11)中卿进曰:‘先事虑事谓之接(12)接则事优成先患虑患谓之豫豫则祸不生事至而后虑者谓之后后则事不举患至而后虑者谓之困困则祸不御。’授天子二策下卿进曰:‘庆者在堂吊者在闾祸与福邻莫知其门豫哉(13)豫哉!’授天子三策。”此诫之至也。何以明之?

【注释】

(1)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出自《周易·革卦·彖辞》。

(2)抚我则后,虐我则仇:出自《伪古文尚书·泰誓》。抚,抚育,爱护。后,君主。

(3)昔周公反政:以下至“不为兆人也”,见于《三国志·魏书·文帝纪》裴松之注引《献帝传》。

(4)吾以天下授舜:以下至“遂禅于舜”,出自《史记·五帝本纪》。

(5)董生:指董仲舒。

(6)虽有继体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出自《汉书·眭弘传》。继体,嫡子继承帝位。守文,遵循先王法度。语出《史记·外戚世家》:“自古受命帝王及继体守文之君,非独内德茂也,盖亦有外戚之助焉。”司马贞《索隐》:“继体谓非创业之主,而是嫡子继先帝之正体而立者也。守文犹守法也,谓非受命创制之君,但守先帝法度为之主耳。”

(7)穷鼠啮(niè)狸,匹夫奔万乘:出自《盐铁论·诏圣》。狸,猫。奔,驱逐。

(8)君不可以无德,无德则臣叛:出自《黄石公三略·中略》。

(9)昔者:以下至“授天子三策”,出自《荀子·大略》,有删节。

(10)能除患则为福,不能则为贼:《荀子·大略》杨倞注:“能为天下除患则百福归之,不能则反为贼害。”

(11)授天子一策:《荀子·大略》杨倞注:“谓书于策,读之而授天子,深戒之也。……策,编竹为之,后易之以玉焉。”

(12)接:通“捷”,迅速。

(13)豫哉:《荀子·大略》杨倞注:“言可戒备也。”

【译文】

《周易》说:“商汤、周武王革命,上顺天心,下应民意。”《尚书》说:“爱护我们的就是君主,虐待我们的就是仇敌。”尸子说:“从前,周公把统治权归还给周成王,孔子批评他说:‘周公大概不够圣明吧?把天下让给成王,不为天下万民考虑。’”评论道:从前尧说:“如果我把天下交给舜,那么天下人都会受益,只对丹朱一人不利。如果把天下交给丹朱,则天下人都会遭殃,只有丹朱受益。我终究不能让天下人遭殃,只让丹朱一人受益。”于是将帝位禅让给了舜。如今周公不以天下为重,只为了自己获得谦让的名声,不能像圣人那样不拘常规而合于节义,所以孔子批评他。董仲舒说:“虽然有以嫡子身份继位、谨守先王法度的君主,不妨碍另有圣人接受天命取而代之。”古话说:“老鼠逼急了也会咬猫,百姓逼急了就会驱逐君主。”所以黄石公说:“君主不可以没有德行,君主没有德行,臣子就会反叛。”荀子说:“如果能为天下除去祸患,就会获得福报;如果不能为天下除去祸患,就会受到祸害。”荀子说:“从前,天子登基时,上卿上前说:‘如果能为天下除去祸患,就会获得福报;如果不能为天下除去祸患,就会受到祸害。’将这第一策献给天子。中卿上前说:‘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加以考虑,叫作‘迅速’;迅速,事情就能圆满完成。在祸患发生之前就加以考虑,叫作‘有预备’;有预备,祸患就不会发生。事情发生了才考虑,叫作‘滞后’;滞后,事情就不会成功。祸患到来了才考虑,叫作‘窘迫’;窘迫,就没法抵御祸患。’将这第二策献给天子。下卿上前说:‘庆贺的人还在堂上,哀悼的人就已经到了里巷大门。祸患与幸福相邻,没有人知道它们的所在。警惕啊!警惕啊!’将这第三策献给天子。”这是最深刻的告诫。如何证明这一道理?

昔文王在酆(1),召太公曰(2):“商王罪杀不辜,汝尚助余忧人,今我何如?”太公曰:“王其修身、下贤、惠人,以观天道。天道无殃,不可以先唱;人道无灾,不可以先谋。必见天殃,又见人灾,乃可以谋。与民同利,同利相救(3),同情相成,同恶相助,同好相趋。无甲兵而胜,无衡机而攻(4),无渠而守(5)。利人者天下启之,害人者天下闭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取天下若逐野兽,得之而天下皆有分肉。若同舟而济,皆同其利;舟败,皆同其害。然则皆有启之,无有闭之者矣。无取于民者,取民者也;无取于国者,取国者也;无取于天下者,取天下者也。议曰沛公之起也虎啸丰谷(6)饮马秦川财宝无所收妇女无所取降城则以侯其将得赂则以分其士而己无私焉所私者私于天下也故老子曰:“夫唯不私故能成其私(7)。”是知无取人乃大取也。取民者民利之,取国者国利之,取天下者天下利之(8)。故道在不可见,事在不可闻,胜在不可知。微哉,微哉!鸷鸟将击(9),卑身翕翼(10);猛兽将搏,俯耳俯伏;圣人将动,必有愚色。唯文唯德,谁为之式(11)?弗观弗视,安知其极(12)?今彼殷商,众口相惑。吾观其野,草茅胜谷;吾观其群,众曲胜直;吾观其吏,暴虐残贼,败法乱刑而上不觉。此亡国之则也。”文王曰:“善。”贾子曰:“殷汤放(13)武王杀纣此天下之所同闻也为人臣而放其君为人下而杀其上天下之至逆也而所以长有天下者以其为天下开利除害义继之也故声名称于天下而传于后也。”太公曰:“天下者(14)一人之天下天下之天下也与天下同利者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失天下天有时地有利能与人共之者仁也仁之所在者天下归之免人之死解人之难救人之患济人之急者德也德之所天下归之与人同忧同乐同好同恶者义也义之所在天下归凡人恶死而乐生好德而归利能生利者道也道之所在下归之也。”

【注释】

(1)昔文王在酆(fēng):以下至“文王曰善”,出自《群书治要》卷三十一《六韬·武韬》。酆,又称“丰”,与镐京同为西周都城,在今陕西西安长安区西沣河西岸客省庄、马王村一带。周文王伐崇侯虎自岐迁此。《诗经·大雅·文王有声》:“既伐于崇,作邑于丰。”

(2)太公:指太公望吕尚。

(3)同利相救:《群书治要·六韬·武韬》作“同病相救”,译文从之。

(4)衡机:《群书治要·六韬·武韬》作“冲机”,指冲车和云梯。机,械,云梯之属。译文从之。

(5)渠(qiàn):沟渠堑壕。

(6)虎啸丰谷:出自《文选·陆机〈汉高祖功臣颂〉》:“龙兴泗滨,虎啸丰谷。”李善注引《淮南子》曰:“虎啸而谷风至。”丰,刘邦为丰邑人。

(7)夫唯不私,故能成其私:出自今本《老子》第七章。

(8)“取民者民利之”三句:“取民者”“取国者”“取天下者”,即上文所说的“无取于民者”“无取于国者”“无取于天下者”。《武经七书》本《六韬·武韬·发启》本句作“无取民者,民利之;无取国者,国利之;无取天下者,天下利之”,译文从之。

(9)鸷(zhì)鸟:凶猛的鸟。

(10)卑身:低身,屈身。卑,低。翕(xī)翼:合拢翅膀。

(11)式:准则,法度。此处为榜样之义。

(12)极:中正的准则。

(13)殷汤放桀:以下至“而传于后也”,出自贾谊《新书·立后义》。

(14)天下者:以下至“天下归之也”,见于《群书治要》卷三十一《六韬·序》。

【译文】

当年,周文王在酆京,召见太公望说:“商纣王虐杀无辜的人,请您帮助我解救百姓,如今我应该怎么做?”太公说:“您应该修养德行、屈己尊贤、施惠于民,以观察天意。如果上天没有降下灾祸,不可以率先倡导伐商;如果商朝没有发生人祸,不可以率先谋划起兵。一定要看到商朝既发生了天灾,又发生了人祸,才可以谋划伐商。应当与民众共享利益,有共同的祸患就会互相救助,有共同的情感就会互相成就,有共同的憎恶就会互相帮助,有共同的喜好就会彼此接近。如此一来,没有甲胄兵器也能战胜敌人,没有冲车云梯也能发起进攻,没有沟渠堑壕也能坚守。为民众谋利的人,天下人都会竭诚欢迎;使民众受害的人,天下人都会闭门相拒。天下,不是某一个人的天下。争夺天下,就好比追逐野兽,一旦获得,应当让天下人都能分肉而食。就好比同舟共济,如果渡河成功,一船之人同受其利;如果船只倾覆,一船之人同受其害。如果能做到这样,天下人都会竭诚欢迎,而不会有人闭门相拒了。不向民众索取,是获得民心的方法;不向国家索取,是获得国家的方法;不向天下索取,是获得天下的方法。评论道:沛公刘邦起兵时,宛如猛虎咆哮于丰邑的山谷中,最终消灭秦国,饮马秦川,财宝一无所受,妇女一无所取。获得城邑,就封攻城的将领爵位;得到财货,就赏赐给士兵们,而自己完全没有私心。他的私心,是要把天下据为己有。所以老子说:“没有私心的人,反而能够成就他的私利。”由此可知,不向人索取,恰恰是更大的索取。不向民众索取的人,民众会使他得利;不向国家索取的人,国家会使他得利;不向天下索取的人,天下会使他得利。所以真正高妙的大道是一般人看不到的,真正的机密之事是一般人听不到的,获胜的关键是一般人不了解的。微妙啊!微妙啊!猛禽将要发动袭击前,一定会伏低身子,收拢翅膀;猛兽将要搏杀猎物前,一定会垂着耳朵,伏在地上;圣人将要有所行动前,一定会表现出愚钝的神色。既有文采又有德行,谁能够作为榜样?如果不看不听,如何能知道准则所在?如今的殷商,众人互相欺瞒。我观察其田野,茅草长得比庄稼茂盛;我观察其民众,众多心术不正的人压倒了正直的人;我观察其官吏,暴虐凶残,败坏法纪滥施刑罚,而君主却没有察觉。这是国家将要灭亡的征兆。”文王说:“好。”贾谊说:“商汤流放了夏桀,周武王杀死了商纣王,这是天下人都听说的事情。作为人臣却流放他的君主,作为臣下却杀害他的国君,这是天下最大的叛逆;然而他们之所以能长期拥有天下,是因为他们为天下兴利除害,以仁义取代了前朝的残暴。所以美名被天下人称颂,并流传到后代。”太公说:“天下,不是某一个人的天下,而是天下人共有的天下。能与天下人分享利益的人,能够得到天下;想独占天下之利的人,将失去天下。天有天时,地有地利,能够与人共同分享,这就是仁。仁所在之处,天下人都会归向那里。免除他人的死亡,解救他人的患难,拯救他人的祸患,接济他人的急需,这就是德。德所在之处,天下人都会归向那里。能与人们一同忧虑,一同快乐,有着共同的爱憎,这就是义。义所在之处,天下人都会归向那里。凡是人,无不厌恶死亡而乐于生存,喜爱仁德而追求利益,能够为人们谋得利益,这就是‘道’。道所在之处,天下人都会归向那里。”

楚恭王薨(1),子灵王即位(2)。群公子因群丧职之族(3),杀灵王而立子干(4)。立未定,弟弃疾又杀子干而自立(5)弃疾平王也五人皆恭王子也(6)。初,子干之入也,韩宣子问于叔向曰:“子干其济乎?”对曰:“难。”宣子曰:“同恶相求,如市贾焉(7),何难?”对曰:“无与同好,谁与同恶?取国有五难:有宠而无人,一也;宠须贤人而固也(8)。有人而无主,二也;虽有贤人当须内主为应也(9)。有主而无谋,三也;策谋也。有谋而无民,四也;众也。有民而无德,五也。四者既备当以德成。子干在晋十三年矣,晋、楚之从不闻达者(10),可谓无人;族尽亲叛,可谓无主;无亲族在楚。无舋而动,可谓无谋;召子干时楚未有大舋也。为羁终世,可谓无人(11)终身羁客在晋是谓无民。亡无爱征,可谓无德。楚人无爱念之者。王虐而不忌(12)灵王暴虐无所畏忌将自亡也。楚君子干,涉五难以杀旧君,谁能济之?有楚国者,其弃疾乎?君陈、蔡,城外属焉。方城也(13)时穿封戌既死(14)弃疾并领陈事也(15)。苛慝不作(16),盗贼伏隐,私欲不违(17),民无怨心。先神命之,国人信之。芊姓有乱(18),必季实立(19),楚之常也。获神,一也;当璧拜也(20)。有民,二也;人信之也。命德,三也;无苛慝也。宠贵,四也;贵妃子也。居常(21),五也。弃疾季也。有五利以去五难(22),谁能害之?子干之官,则右尹也(23)。数其贵宠,则庶子也。以神所命,则又远之(24)。其贵亡矣,其宠弃矣,父既没矣。民无怀焉,非令德也。国无与焉,无内主也。将何以立?”宣子曰:“齐桓、晋文不亦是乎?”皆庶贱也。对曰:“齐桓,卫姬之子也,有宠于僖(25),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以为辅佐(26),有莒、卫以为外主,齐桓奔莒卫有舅氏之助。有国、高以为内主,国氏高氏(27)齐上卿也。从善如流,下善齐肃(28)。不藏贿,清也。不从欲,俭也。施舍不倦,求善不厌,以是有国,不亦宜乎?我先君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宠于献公。好学不贰(29),生十七年,有士五人。狐偃赵衰颠颉魏武子司空季子五士从出者也(30)。有先大夫子馀、子犯以为腹心,子馀赵衰子犯狐偃。有魏犨、贾他以为股肱(31),有齐、宋、秦、楚以为外主,齐妻以女宋赠以马楚王飨之秦伯纳之。有栾、郤、狐、先以为内主。谓栾枝郤縠狐突先轸也(32)。亡十九年,守志弥笃。惠、怀弃民(33),民从而与之。献无异亲,民无异望。献公之子九人惟文公在。天方相晋,将何以代之?此二君者,异于子干。恭有宠子,国有奥主(34)谓弃疾也。子干无施于民,无援于外,去晋晋不送,归楚楚不逆(35),何以冀国?”子干果不终,卒立弃疾,如叔向言。楚恭王无冢嫡(36)有宠子五人无適立焉(37)乃大有事于群望(38)而祈曰:“请神择于五人者使主社稷。”乃遍以璧见于群望曰:“当璧而拜者神所立也。”乃密埋璧于太室之庭(39)使五人齐(40)而长幼入拜康王跨之(41)灵王肘加焉子干子晳皆远之(42)平王弱抱而入再拜皆压纽(43)平王即弃疾也

【注释】

(1)楚恭王薨:以下至“何以冀国”,出自《左传·昭公十三年》。楚恭王,即楚共王,名审,楚庄王之子,春秋时期楚国君主。

(2)灵王:即楚灵王,名围,即位后改名虔,楚共王次子,春秋时期楚国君主。

(3)群公子:指楚共王之子公子比(子干)、公子黑肱(子晳)、公子弃疾。群丧职之族:指在楚灵王时期丧失职位的家族。

(4)子干:即公子比,名比,字子干,楚共王第三子。

(5)弃疾:即楚平王,名弃疾,即位后改名居。楚共王幼子,春秋时期楚国君主。

(6)五人:指楚康王、楚灵王、公子比、公子黑肱、楚平王。

(7)同恶相求,如市贾焉:《左传·昭公十三年》杨伯峻注:“服虔谓‘国人共恶灵王者如市贾之人求利也’,则‘同恶’泛指恶灵王之人。”

(8)宠须贤人而固也:以下自注至“谓弃疾也”,均出自《左传·昭公十三年》杜预注。

(9)内主:指身处于内,而与外部相呼应者。

(10)晋、楚之从不闻达者:《左传·昭公十三年》杜预注:“晋、楚之士从子干游,皆非达人。”达人,贤达之人。

(11)可谓无人:《左传·昭公十三年》作“可谓无民”。

(12)虐而不忌:《左传·昭公十三年》杨伯峻注:“俞樾《平议》:‘灵王虽暴虐,而尚不忌克,观其赦芋尹无宇及使穿封戌为陈公二事,殊有君人之度。’”为使文义与自注一致,译文仍遵照杜注。

(13)方城:春秋时楚北的长城,由今之河南方城,循伏牛山,北至今邓州。

(14)穿封戌:春秋时期楚国将领。楚灵王时管辖陈地。《左传·昭公八年》:“使穿封戌为陈公。”杜预注:“戌,楚大夫。灭陈为县,使戌为县公。”

(15)弃疾并领陈事:公子弃疾之前被楚灵王任命为蔡公,管辖蔡地。《左传·昭公十一年》:“楚子城陈、蔡、不羹。使弃疾为蔡公。”

(16)苛慝(tè)不作:《左传·昭公十三年》杨伯峻注:“苛,琐细烦细;慝,邪恶污秽。此等事无有。”

(17)私欲不违:《左传·昭公十三年》杨伯峻注:“此谓虽有私欲,而不违礼。”

(18)芊:应作“”,同“芈(mǐ)”。楚国为芈姓。

(19)必季实立:《左传·昭公十三年》杨伯峻注:“文元年《传》云:‘楚国之举,恒在少者。’平王为共王幼子。”

(20)当璧拜也:参见本节末尾自注。

(21)居常:指公子弃疾为楚共王幼子,符合楚国发生变乱时幼子继位的惯例。

(22)五难:《左传·昭公十三年》杨伯峻注:“五难,即子干之无人、无主、无谋、无民、无德。”

(23)右尹:官名。春秋战国楚置。初为尊官,次令尹,征战时兼任军帅。后地位稍降,多以王族充任。

(24)以神所命,则又远之:参见本节末尾自注。

(25)僖:指齐僖公,名禄甫,齐襄公、齐桓公之父,春秋时期齐国君主。

(26)宾须无:一作“宾胥无”,齐桓公时大臣。

(27)国氏、高氏:春秋时齐国上卿。《左传·僖公十二年》:“王以上卿之礼飨管仲,管仲辞曰:‘臣,贱有司也。有天子之二守国、高在。’”杜预注:“国子、高子,天子所命为齐守臣,皆上卿也。”

(28)下善:见人有善,就以身下之。齐肃:庄重敬慎。齐,同“斋”,庄重,恭敬。

(29)不贰:不变心,专一。

(30)赵衰:又称“赵成子”,字子馀,春秋时期晋国大夫。晋献公时事公子重耳,跟随重耳在外流亡十九年,并助其返国即位。晋文公(重耳)即位后,被任命为原(今河南济源西北)大夫,故又称“原季”。帮助晋文公成就霸业。颠颉(xié):春秋时期晋国大夫。跟随重耳在外流亡。晋文公讨伐曹国时,因违背命令被处死。魏武子:即魏犨(chōu),春秋时期晋国大夫,毕万之子。跟随重耳在外流亡。晋文公即位后,封其为大夫,治魏邑。司空季子:指胥臣,字季子。由于封地于臼(今山西永济东北),曾任司空,所以又称“臼季”“司空季子”。春秋时期晋国大夫。跟随重耳在外流亡。

(31)贾他:即贾佗,春秋时期晋国大夫。跟随重耳在外流亡。《国语·晋语四》:“晋公子,……父事狐偃,师事赵衰,而长事贾佗。”

(32)栾枝:春秋时期晋国大臣,晋文公时担任下军将。狐突:春秋时期晋国大臣,狐偃之父。

(33)惠:指晋惠公,名夷吾,晋献公之子,晋文公之弟。怀:指晋怀公,名圉,晋惠公之子。弃民:《左传·昭公十三年》杜预注:“惠公、怀公,不恤民也。”

(34)奥主:《左传·昭公十三年》杨伯峻注:“奥,谓深秘不易窥见,即今之‘深奥’之‘奥’。”

(35)逆:迎。

(36)初,楚恭王无冢(zhǒng)嫡:以下至“再拜皆压纽”,出自《左传·昭公十三年》,有删节。冢嫡,嫡长子。

(37)適:同“嫡”。

(38)大有事:遍祭。群望:受祭于天子、诸侯的山川星辰。望,谓不能亲到,望而遥祭。

(39)太室:太庙中央之室。亦指太庙。

(40)齐:同“斋”,斋戒。

(41)跨之:《左传·昭公十三年》杨伯峻注:“跨,谓骑之,两足各跨璧一边。”

(42)子晳:即公子黑肱,字子晳,楚共王第四子。

(43)纽:《左传·昭公十三年》杨伯峻注:“纽,《广雅·释器》云:‘印谓之玺,纽谓之鼻。’凡器物之隆起如鼻者皆谓之鼻,……鼻有孔,所以穿组。此璧当亦有鼻。”

【译文】

楚共王去世后,其子楚灵王即位。楚共王的各位公子依靠那些丧失了职位的家族,杀死了楚灵王,立子干为王。子干的王位还没坐稳,他的弟弟弃疾又杀了子干,自立为王。弃疾,就是楚平王。楚康王、楚灵王、公子比、公子黑肱、楚平王五人都是楚共王之子。起初,子干刚回到楚国,韩宣子问叔向说:“子干能够成功吗?”叔向回答说:“很难。”韩宣子说:“他们有共同的憎恶又互相需要,就好像商人追求利益,有什么难的?”叔向说:“没有人和他有共同的喜好,谁会和他有共同的憎恶?夺取国家有五种困难:得到国君的宠爱,却没有贤人相助,这是其一;来自国君的宠爱,需要贤人的辅佐才能巩固。有贤人的辅佐,却没有人内应,这是其二;虽然有贤人辅佐,但还需要国内的势力作为内应。有了内应,却没有谋略,这是其三;谋,指策谋。有谋略,却得不到民众的支持,这是其四;民,指民众。有民众的支持,却没有德行,这是其五。前四者都具备了,还需要靠德行来成就功业。子干在晋国已经十三年,晋、楚两国追随他的人中,没听说有贤达之人,可以说没有辅佐的人;族人被灭,亲戚背叛,可以说没有内应;子干没有亲人、族人在楚国。楚国内部没有空子可钻,却轻举妄动,可以说没有谋略;子干被召回国时,楚国内部没有什么大的空子可钻。终身在外流亡,可以说没有民众的支持;子干终身流亡于晋国,所以说没有民众的支持。逃亡在外却没有人爱戴,可以说没有德行。楚国人没有爱戴、怀念他的。楚灵王暴虐而肆无忌惮,楚灵王暴虐,肆无忌惮,将自取灭亡。楚国想拥立子干为君主,有这五种困难,而且要杀死旧国君,谁能办得到?能得到楚国的,大概是公子弃疾吧?统治着陈、蔡二地,方城之外也归其管辖。城,指方城。当时,穿封戌已经去世,公子弃疾一并统领陈地。没有烦琐的政令与邪恶之事,盗贼藏匿不敢为非作歹,虽有私欲却不违背礼法,民众没有怨恨之心。早先已经得到了神明的命令,国内的民众都信任他。况且芈姓有祸乱,总是幼子继位为国君,这是楚国的常规。得到神灵庇佑,此其一;下拜的时候,压在玉璧正上方。有民众的拥护,此其二;民众信任他。有好的德行,此其三;没有烦琐的政令与邪恶之事。受到宠爱,地位尊贵,此其四;他是楚共王宠妃的儿子。符合楚国继位的常规,此其五。弃疾,是楚共王的幼子。他拥有五利而避免了五难,谁能够危害他?子干的官职,不过是右尹。论起他的尊贵与受宠程度,不过是庶子。说到神明的命令,他下拜时又远离了玉璧。他丧失了显贵,失去了宠信,父亲楚共王已经去世。民众不怀念他,没有好的德行。国内没有人亲附他,没有内应。凭借什么立为国君?”韩宣子说:“齐桓公、晋文公不也是这样吗?”齐桓公、晋文公都是庶出。叔向回答道:“齐桓公,是卫姬的儿子,受到父亲齐僖公的宠爱,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作为辅佐,有莒国、卫国作为外援,齐桓公出奔莒国时,得到了卫国作为舅父的帮助。有国氏、高氏作为内应。国氏、高氏,是齐国的上卿。他从善如流,尊重贤人,庄重敬慎,齐,是威严的意思;肃,是恭敬的意思。不贪财,清廉。不纵欲,俭朴。施舍财物不知疲倦,追求善行从不满足,因此享有国家,不也是很自然的吗?我们的先君文公,是狐季姬之子。得到父亲晋献公的宠爱。好学而专心致志,十七岁时,就有五位贤士辅佐他。指跟随晋文公出奔的狐偃、赵衰、颠颉、魏武子、司空季子五人。有先大夫子馀、子犯作为腹心,子馀,就是赵衰。子犯,就是狐偃。有魏犨、贾佗作为股肱,有齐国、宋国、秦国、楚国作为外援,齐国把女儿嫁给他,宋国赠给他马匹,楚王以飨礼招待他,秦穆公送他回晋国即位。有栾枝、郤縠、狐突、先轸作为内应。谓栾枝、郤縠、狐突、先轸。流亡十九年,志向愈发坚定。惠公、怀公不体恤民众,民众都追随支持他。献公没有别的后代,民众没有别的希望。晋献公有九个儿子,只有晋文公还在世。上天正帮助晋国,又有谁能取代文公?这两位国君,都和子干不一样。楚共王有宠爱的儿子,国内有心机深沉的掌权者。指公子弃疾。子干对民众没有施舍,在外部没有援助,离开晋国时没人送行,回到楚国也没人迎接,他凭什么希望享有楚国?”子干果然没有成功,最后楚国拥立公子弃疾为国君,正如叔向所言。起初,楚共王没有可继位的嫡子,但有五个宠爱的儿子,拿不定主意应该立谁。于是遍祭山川星辰,祈祷说:“请神明在这五人中选择,让他主持国家。”于是将一块玉璧向群神展示,说:“正对着玉璧下拜的,就是神明所选择的人。”于是暗中将玉璧埋在太庙的庭院里,让五个儿子斋戒,然后按长幼次序入拜。康王两脚跨在玉璧上,灵王的胳膊压在玉璧上,子干、子晳都离玉璧很远,平王年幼,被人抱进来,两次下拜,都压在玉璧的璧纽上。平王,就是公子弃疾。

鲁昭公薨于乾侯(1)。赵简子问于史墨曰(2):“季氏出其君(3),而民服焉,诸侯与之。君死于外,而莫之或罪,何也?”对曰:“物生有两、有三、有五、有陪贰(4),故天有三辰(5)谓有三也。地有五行,谓有五也。体有左右,谓有两也。各有妃耦(6)谓陪贰也。王有公,诸侯有卿,皆其贰也。天生季氏,以贰鲁侯,为日久矣。民之服焉,不亦宜乎?鲁君世纵其失,季氏世修其勤,民忘君矣。虽死于外,其谁矜之?社稷无常奉,奉之无常人言唯德也。君臣无常位,自古以然。故《诗》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7)。’三后之姓(8),于今为庶,主所知也。三后商也。在《易》卦,雷乘《乾》曰《大壮》《乾《震《大壮》。《震《乾故曰雷乘《乾》”。天之道也。《乾为天子《震为诸侯而在《乾君臣易位犹人臣强壮若天上有雷也。政在季氏,于此君也四公矣(9)。民不知君,何以得国?是以为君慎器与名(10)车服也爵号也。不可以假人。议曰刘向称:“人君莫不欲安(11)然而常危矣莫不欲存然而常亡失御臣之术也夫人臣操权柄持国政未有不为害者也昔晋有六卿齐有田卫有孙鲁有季常掌国事世执朝柄终复田氏取齐六卿分晋崔杼弑其君光(12)孙林父宁殖出其君衎(13)弑其君剽(14)季氏八佾舞于庭(15)三家者以《雍(16)并专国政卒逐昭公皆阴胜而阳微下失臣道之所致也。”范雎说秦昭王曰(17):“夫三代所以亡国者常纵酒驰骋弋猎不听政事其所授者妒贤嫉能取下蔽上(18)以成其私不为主计而主不觉悟故失其国今有秩已上(19)至诸史及王左右(20)无非相国之人者(21)见王独立于朝臣窃为王恐恐万世之后有秦国者非王子孙也。”由是观之(22)《书臣之有作威作福害于而家凶于而国(23)孔子曰禄之去公室政逮于大夫(24)亡之兆也信哉是言也

【注释】

(1)鲁昭公薨(hōng)于乾侯:以下至“不可以假人”,出自《左传·昭公三十二年》,有删节。乾侯,古邑名。春秋晋邑,在今河北成安东南。

(2)史墨:春秋时期晋国太史,蔡氏,名墨。

(3)季氏出其君:鲁昭公曾试图讨伐季氏,反而被三桓驱逐,流亡在外。

(4)陪贰:副手,助手。

(5)三辰:指日、月、星。

(6)妃(pèi)耦:配偶。妃,配。

(7)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出自《诗经·小雅·十月之交》。

(8)后:君主。姓:子孙之通称。《广雅·释亲》:“姓,子也。”王念孙《疏证》:“姓者,生也,子孙之通称也。”

(9)政在季氏,于此君也四公矣:指鲁国宣公、成公、襄公、昭公都没有实权。

(10)器:古代标志名位、爵号的器物。

(11)人君莫不欲安:以下至“下失臣道之所致也”,出自《汉书·刘向传》,有删节。

(12)光:即齐庄公,名光。

(13)宁殖:春秋时卫国大夫,亦称“宁惠子”。衎(kàn):即卫献公,名衎,卫定公之子,春秋时期卫国国君。由于卫献公对孙林父、宁殖无礼,故二人驱逐卫献公,拥立卫献公之弟卫殇公。事见《左传·襄公十四年》。

(14)弑其君剽:宁殖之子宁喜与出奔在外的卫献公勾结,杀害卫殇公,迎接卫献公复位。事见《左传·襄公二十六年》。剽,即卫殇公,名剽。

(15)季氏八佾(yì)舞于庭:《论语·八佾》:“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杨伯峻注:“古代舞蹈奏乐,八个人为一行,这一行叫一佾。八佾是八行,八八六十四人,只有天子才能用。诸侯用六佾,即六行,四十八人。大夫用四佾,三十二人。四佾才是季氏所应该用的。”

(16)三家:指鲁国当政的孟孙、叔孙、季孙三家大夫。《雍》:《诗经·周颂》篇名。为周天子行祭礼后撤去祭品时所唱。彻:撤除,撤去。《论语·八佾》:“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17)范雎说秦昭王曰:以下至“非王子孙也”,出自《史记·范雎蔡泽列传》。

(18)取下蔽上:《史记·范雎蔡泽列传》作“御下蔽上”,译文从之。

(19)有秩:秦、汉时职掌一乡民政赋役的乡官,由郡任命,秩百石。

(20)诸史:《史记·范雎蔡泽列传》作“诸大吏”。大吏,大臣,大官。译文从之。

(21)相国:指穰侯魏冉。

(22)由是观之:以下至“亡之兆也”,出自《汉书·刘向传》。

(23)臣之有作威作福:以下至“凶于而国”,出自《尚书·洪范》。而,代词,你,你的。

(24)禄之去公室,政逮于大夫:出自《论语·季氏》。禄,指赐予爵禄的权力,即国家政权。公室,指君主之家,王室。

【译文】

鲁昭公在乾侯去世。赵简子问史墨说:“季氏赶走了他的国君,而民众服从他,诸侯亲附他。国君死在国外,而没有人向他问罪,这是什么原因?”史墨回答说:“事物的存在有的成双、有的成三、有的成五、有的具备辅佐,所以天有三辰,指有的事物成三。地有五行,指有的事物成五。身体有左右,指有的事物成双。各有配偶。指有的事物有辅佐。王有公,诸侯有卿,各有辅佐。上天降生季氏,以辅佐鲁侯,已经很久了。民众服从他,不也很正常吗?鲁国君主世世代代放纵安逸,季氏世世代代勤勤恳恳,民众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国君。虽然昭公死在国外,谁会怜惜他?国家没有固定不变的统治者,国家的统治者不会固定不变,讲的是唯有有德行的人才能拥有国家。君臣没有固定不变的地位,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所以《诗经》说:‘高高的堤岸变为河谷,深深的河谷变为山陵。’虞、夏、商三代的子孙,今天已经变成了平民,这是您所知道的。三后,指虞、夏、商。在《周易》的卦象上,代表雷的《震》卦在《乾》卦之上,就是《大壮》,《乾》在下,《震》在上,就是《大壮》的卦象。《震》卦在《乾》卦之上,所以说“雷乘《乾》”。这是上天的常道。《乾》代表天子,《震》代表诸侯,而《震》卦居于《乾》卦之上,意味着君臣的位置颠倒了,卦象表示臣子过于强大,好像天上有雷一样。鲁国的大权掌握在季氏手中,到这代国君已经是第四代了。民众不知道国君,国君又怎么能得到国政?所以国君要谨慎地对待器物与名位,器,指车舆、礼服。名,指爵号。不能借给他人。评论道:刘向说:“国君没有不希望国家安定的,然而常常危险;没有不希望国家存在的,然而常常灭亡,这是因为失去了驾驭臣下的方法。大臣操持权柄,把持国政,没有不带来危害的。从前,晋国有六卿,齐国有田氏、崔氏,卫国有孙氏、宁氏,鲁国有季孙氏、孟孙氏,他们常常掌管国家大事,世代把持朝廷权柄。最后,田氏篡夺了齐国,六卿瓜分了晋国,崔杼杀害了他的君主齐庄公,孙林父、宁殖驱逐了他们的君主卫献公,杀害了他们的君主卫殇公,季孙氏在庭中采用天子的八佾之舞,三桓家中撤膳时演奏《雍》乐,他们一起把持国政,最终驱逐了鲁昭公。这都是由于阴盛阳衰,在下位者不遵守人臣之道所导致的。”范雎劝秦昭王说:“夏、商、周三代之所以亡国,是因为国君纵情饮酒,驰骋打猎,不理政务。而那些受委托掌权的大臣,妒贤嫉能,欺下瞒上,以满足自己的私利,不替国君着想,而国君却不觉悟,因此失掉了自己的国家。如今,从地位低微的有秩到各位大臣,以及大王您的左右近侍,全部都是相国的人。看到大王您在朝中孤立无援,我私下为您感到担心。恐怕万世之后,统治秦国的就不是大王您的子孙了。”由此看来,《尚书》说“臣子中有作威作福的人,就会危害您的家族与国家”,孔子说“君主失去国家政权,大夫掌握朝政”,这是国家危亡的预兆。这些话说得真有道理啊!

孔子在卫(1),闻齐田常将欲为乱,专齐国有无君之心。而惮鲍、晏,鲍氏晏氏齐之世卿大夫。因移其兵以伐鲁。田常相齐(2)选国中女长七尺者三百人以为后宫宾客舍人出入不禁田常后有七十余男因此以盗齐国也。孔子会诸弟子曰:“鲁,父母之国,不忍观其受敌,将欲屈节于田常以救鲁。二三子谁使(3)?”子贡请使,夫子许之。遂如齐说田常曰:“今子欲取功于鲁实难,若移兵于吴则可也。夫鲁,难伐之国。其城薄以卑,地狭以泄(4);其君愚而不仁,大臣伪而无用;其士民又恶甲兵之事,此不可与战。夫吴,城高以厚,地广以深(5),甲坚以新,士选以饱(6),重器精兵尽在其中(7),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田常忿然作色曰:“子之所难,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难。而以教常,何也?”子贡曰:“夫忧在内者攻强,忧在外者攻弱。今君忧在内矣。吾闻子三封而三不成,是则大臣不听也。今君破鲁以广齐,战胜以骄主,破国以尊臣,晏等帅师若破国则益尊。而子之功不与焉,则交日疏于主,是君上骄主心,下恣群臣,求以成大事,难矣。夫上骄则恣,臣骄则争。是君上与主有郤(8),下与大臣交争也,如此,则子之位危矣,故曰不如伐吴。伐吴而不胜,民人外死,大臣内空,是君上无强臣之敌,下无民人之过(9),孤主制齐者,唯君也。”田常曰:“善!然兵业已加鲁矣,不可更,如何?”子贡曰:“子缓师,吾请救于吴,令救鲁而伐齐,子以兵迎之。”田常许诺。子贡遂南说吴王曰(10):“王者不绝世(11)霸者无强敌千钧之重加铢而移(12)今以万乘之齐而私千乘之鲁与吴争强其为患之甚且夫救鲁显名也伐齐大利也以抚泗上诸侯(13)诛暴齐以服晋利莫大焉名存亡鲁实困强齐智者不疑也。”吴王曰:“然吾实困越越王今苦身养士有报吴之心子待我先伐越然后乃可。”子贡曰:“越之劲不过鲁吴之强不过齐而王置齐而伐越则齐已平鲁矣王方以存亡继绝为名而畏强齐伐小越非勇也勇者不避难仁者不穷约(14)智者不失时义者不绝世以立其义今存越示天下以仁救鲁伐齐威加晋国诸侯相率而朝吴霸业成矣且王必或恶越(15)臣请东见越君令出兵以从此则实空越而名从诸侯以伐也。”吴王悦乃使子贡之越越王郊迎自为子贡御:“此蛮夷之国也大夫何足俨然辱临之(16)?”子贡曰:“今者吾说吴王以救鲁伐齐其志欲之而畏越:‘待我伐越乃可。’如此则破越必矣且无报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也有报人之意使人知之殆也事未发而先闻危也三者举事之大患也吴王为人猛暴群臣弗堪国家疲于数战士卒不忍百姓怨上大臣内变子胥以谏死太宰嚭用事(17)顺君之过以安其私此王报吴之时也诚能发卒佐之以激其志(18)而重宝以悦其心卑辞以尊其礼则伐齐必矣此圣人之所谓屈节以期达者也彼战不胜王之福也若胜必以兵临晋臣还北请见晋君令共攻之其弱吴必也其锐兵尽于齐重甲困于晋而王乘其弊灭吴必矣。”越王许诺乃使大夫种以三千人助吴吴遂伐齐于艾陵(19)果以兵临晋遇于黄池(20)越王袭吴之国遂灭吴孔子曰:“夫其乱齐存鲁吾之始愿也若乃强晋以弊吴使吴亡而越霸赐之说也美言伤信慎言哉!”

【注释】

(1)孔子在卫:以下至“田常许诺”,杂抄自《孔子家语·屈节解》与《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2)初,田常相齐:以下至“田常后有七十余男”,出自《史记·田敬仲完世家》。

(3)二三子:犹言诸君,几个人。

(4)地狭以泄:王念孙《读书杂志·史记》:“《索隐》曰:‘泄’字作‘浅’。……‘地’当为‘池’字之误也。上言城,故下言池,池有广狭深浅,故此言‘狭以浅’,下言‘广以深’也。”译文从之。

(5)地广以深:应作“池广以深”。

(6)选:指挑选出来的精兵。饱:指精神足、士气盛。

(7)重器:犹重兵器。

(8)郤(xì):通“隙”,嫌隙。

(9)过:指责,批评。

(10)子贡遂南说吴王曰:以下至“慎言哉”,杂抄自《孔子家语·屈节解》与《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11)王者不绝世:韩兆琦《史记笺证》:“一个称‘王’于天下的人,不能眼看着某一个诸侯国被人灭掉而不管。《论语·尧曰》有所谓‘兴灭国,继绝世’,即此之谓。”

(12)千钧之重,加铢而移:韩兆琦《史记笺证》:“意谓在天平的两侧,尽管都是千钧之重,那么不论在哪一边再加上哪怕是‘一铢’‘一两’,那被加的一侧将立刻超过另一侧。”铢,一两的二十四分之一。

(13)泗上诸侯:指泗水一带的各诸侯国,如鲁、滕、薛、邹、莒、费等。泗,指泗水,又名“清水”“清泗”。《史记·夏本纪》张守节《正义》:“泗水源在兖州泗水县东陪尾山。其源有四道,因以为名。”源出今山东泗水蒙山南麓,西南流,在山东鱼台东转东南,经江苏徐州大致循黄河故道至淮安西南入淮河。

(14)穷约:穷困,贫贱。

(15)恶(wù):畏惧。此处指有顾虑。

(16)俨然:严肃庄重的样子。

(17)太宰嚭(pǐ):指伯嚭。

(18)激其志:《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作“徼其志”。徼(yāo),通“邀”,求取,招致。译文从之。

(19)艾陵:古邑名。春秋齐邑,在今山东莱芜东北,一说在今山东泰安南。

(20)遇于黄池:指吴、晋在黄池会盟,双方争为盟主。事见《左传·哀公十三年》。黄池,春秋时为卫地,在今河南封丘西南,当济水与黄沟交汇处。

【译文】

孔子在卫国,听说齐国的田常想发动叛乱,田常独揽齐国大权,有篡位的野心。而忌惮鲍氏、晏氏的势力,鲍氏、晏氏,是齐国世代承袭的卿大夫。因此移兵攻打鲁国。起初,田常在齐国当相国,在国内挑选了三百位身高七尺的女子充做后宫,他的宾客和左右亲信都可以自由出入后宫。田常后来有了七十多个儿子,借此篡夺了齐国。孔子召集众位弟子,对他们说:“鲁国,是父母之国,我不忍心看它受到攻击,我打算屈节于田常,以拯救鲁国。你们谁能担任使者?”子贡请求出使,孔子答应了。于是子贡来到齐国,劝田常说:“如今,您想在鲁国取得功劳实在难,如果移兵攻打吴国,就可以成功。鲁国,是个难以攻打的国家。鲁国的城墙单薄而矮小,护城河窄而浅;君主愚昧而不仁慈,大臣虚伪而不中用;鲁国的士人民众又厌恶打战,这样的国家不可以与它交战。而吴国,城墙高大而宽厚,护城河宽而深,铠甲坚固而崭新,士兵精悍而士气旺盛,重器精兵都在吴国,又有贤明的大夫守卫,很容易攻打。”田常愤怒地变了脸色,说:“您认为难的,别人都认为容易;您认为容易的,别人都认为难。您用这种不合常理的话来指教我,是什么意思?”子贡说:“有内部的忧患,就要攻打强大的国家;有外部的忧患,就要攻打弱小的国家。如今您的忧患在齐国之内。我听说,您三次受封都没有成功,这是因为大臣中有人反对。如今您攻破鲁国来扩张齐国的领土,战胜后,齐君会更加骄横,攻破鲁国后,有功的大臣会更加尊崇,晏氏等卿大夫率军出征,如果攻破了鲁国,他们的地位就会更加尊崇。而您的功劳则不被看重,您与君主的关系将日益疏远,如此一来,您对上使齐君愈发骄横,对下使群臣愈发放肆,而想以此成就大事,太困难了。君主骄傲,就会变得放肆;大臣骄傲,就会争权夺利。您上与君主产生了嫌隙,下与群臣互相争权,如此一来,那么您在齐国的地位就危险了,所以我说,您不如去讨伐吴国。讨伐吴国而不能取胜,则百姓在外战死,大臣在国内的势力被削弱,那么您在上没有强大的大臣反对,在下不会受到百姓的批评,能孤立君主而控制齐国的,就只有您了。”田常说:“好!但如今已经出兵攻打鲁国,不能更改了,怎么办?”子贡说:“请您命令军队暂缓行动,我前往吴国求救,请吴国救援鲁国而讨伐齐国,您趁机发兵迎击。”田常答应了。子贡于是南下吴国,劝吴王说:“王者不会坐视诸侯灭亡,霸主不会允许强敌出现,天平两侧都是同等的千钧重物,不管在哪一边再加上一铢重量,立刻会打破平衡。如今,如果拥有万乘战车的齐国吞并了拥有千乘战车的鲁国,再来和吴国一争高下,将给吴国带来巨大的祸患。况且援救鲁国,可以彰显吴国的名声;讨伐齐国,可以获得很大的利益。以此安抚泗上一带的诸侯,讨伐强暴的齐国,使晋国屈服,没有比这更大的利益了。名义上是救援即将灭亡的鲁国,实际上是困住了强大的齐国,聪明人绝不会迟疑。”吴王说:“好!但是我曾经打败越国,越王如今劳苦其身躯培养人才,有报复吴国之心。你等我先击败了越国,然后才能救援鲁国。”子贡说:“越国的力量不超过鲁国,吴国的强大不超过齐国,大王您如果把齐国放在一边而去讨伐越国,到时齐国早已把鲁国吞并了。大王您正打着保存危亡之国,延续将灭之国的旗号,却畏惧强大的齐国,讨伐弱小的越国,这不是勇敢的表现。勇敢的人不逃避困难,仁慈的人不让别人陷入困境,智慧的人不会错过时机,有道义的人不会坐视别的国家灭亡,以此来建立他的大义。如今放过越国,可以向天下显示您的仁义。救援鲁国,讨伐齐国,威慑晋国,各国诸侯相继来吴国朝见,您的霸业就成功了。况且,如果您真的顾虑越国,请让我东去会见越王,让他出兵跟随,这事实上消耗了越国国力,而又有着诸侯国跟随出征的威名。”吴王很高兴,就派子贡前往越国。越王到郊外迎接子贡,亲自为子贡驾车,说:“我们越国是个蛮夷之国,您为何郑重其事地屈尊光临?”子贡说:“如今我劝说吴王为了救援鲁国而讨伐齐国,他内心同意了,但担心越国趁机报复,说:‘等我攻下越国后才行。’如此一来,越国必定被攻破。况且没有报复之心却被人怀疑,这很笨拙;有报复之心却被人察觉,这很危险;事情还没做就传开了,这也很危险。以上三者,是做事的大忌。吴王为人凶残暴戾,群臣不堪忍受;吴国由于多次发动战争而疲敝,士兵不堪忍受;百姓怨恨君主,大臣蓄谋发动内乱。伍子胥因为直言进谏被处死,太宰伯嚭专权,迎合吴王的过错以巩固私利。这正是您向吴国报仇的好机会。如果您能发兵跟随吴王,以迎合他的心志,用重金宝物来获取他的欢心,用谦卑的言辞来表示尊崇,那么吴王一定会去讨伐齐国。这就是圣人所说的,通过暂时屈服以期达成目的。如果吴国伐齐不胜,那就是大王您的福气。如果吴国取胜,则一定会进军逼近晋国。到时我再北上拜见晋君,劝晋国一起攻打吴国,则吴国必定被削弱。吴国的精兵在齐国消耗殆尽,军队主力又被晋国牵制,大王您趁着吴国疲敝之时发起攻击,一定能灭亡吴国。”越王答应了,于是派大夫文种率领三千人帮助吴国。吴国在艾陵击败齐军,之后果然进军逼近晋国,与晋国在黄池争做盟主。越王趁机偷袭,遂灭亡了吴国。孔子说:“让齐国发生动乱而保存鲁国,这是我最初的愿望。至于让晋国强大而让吴国凋敝,甚至使吴国灭亡而让越国称霸,这是子贡游说的功劳。美妙的言辞会伤害信义,要慎言啊!”

秦始皇帝游会稽(1),至沙丘(2),疾甚。始皇令赵高为书赐公子扶苏,未授使者,始皇崩。时始皇有二十余子(3)长子扶苏使监兵上郡蒙恬为将少子胡亥请从上许之余子莫丞相李斯以为上在外崩无真太子故秘之群臣莫知也。赵高因留所赐扶苏玺书,而谓公子胡亥曰:“上崩,无诏封王诸子,而独赐长子书。长子至,即位为皇帝,而子无尺寸之地,为之奈何?”胡亥曰:“固然也。吾闻明君知臣,明父知子。父既捐命,不封诸子,何可言也?”赵高曰:“不然。方今天下之权,存亡在子与高及丞相耳,愿子图之。且夫臣人与见臣于人,制人与见制于人,岂可同日而道哉!”胡亥曰:“废兄而立弟,是不义也;不奉父诏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谫(4),强因人之功(5),是不能也。三者逆德,天下不服。”高曰:“臣闻汤、武杀其主,天下称义焉,不为不忠。卫君杀其父(6),而卫国载其德,孔子著之,不为不孝。议曰乱臣贼子自古有之生而楚言(7)可为痛哭者胡亥是也。夫大行不细谨,大德不辞让(8),乡曲各有宜(9),而百官不同功(10)。故顾小而忘大,后必有害;狐疑犹豫,后必有悔。断而敢行,鬼神避之,后有成功,愿子遂之也。”胡亥喟然叹曰:“今大行未发(11),岂宜以此事干丞相哉(12)?”高曰:“时乎时乎,间不及谋(13)!嬴粮跃马(14),唯恐后时。”胡亥既然高之言(15),高乃谓丞相斯曰:“上崩,赐长子书,与丧俱会咸阳而立为嗣。书未行,今上崩,未有知者,事将何如?”斯曰:“安得亡国之言耶?”高曰:“君自料,才能孰与蒙恬?功高孰与蒙恬?谋远不失孰与蒙恬?无怨于天下孰与蒙恬?长子旧而信之孰与蒙恬(16)?”斯曰:“此五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责之何深也(17)?”高曰:“高故内宫之厮役也,幸得以刀笔之吏进入秦宫(18),管事二十余年,未尝见秦免罢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诛亡。皇帝二十余子,皆君之所知。长子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19),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于乡里(20),明矣。高受诏教习胡亥学法,仁慈笃厚,轻财重士,秦之诸子皆莫及也,可以为嗣。君计而定之。”斯曰:“斯,上蔡闾巷布衣也(21)。上幸擢为丞相者,固将以存亡安危属臣也,岂可负哉?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几(22),孝子不勤劳而见危(23)。君其勿复言。”高曰:“盖闻圣人迁徙无常(24),龙变而从时(25),见末而知本,观指而睹归(26)。物固有之,安得常法哉!方今天下之权悬命于胡亥(27),高能得志焉(28)。且夫从外制中谓之惑,从下制上谓之贼。故秋霜降者草华落,水风摇者万物作(29),此必然之效也。君侯何见之晩也?”斯曰:“吾闻晋易太子,三世不安(30)。齐桓兄弟争位,身死为戮(31)。纣残贼亲戚(32),不听谏者,国为丘墟。三者逆天,宗庙不血食。斯其由人哉(33),安足与谋?”高曰:“上下合同(34),可以长久。中外若一(35),事无表里(36)。君听臣之计,则长有封侯,世世称孤,必有松、乔之寿(37),孔、墨之智。今释此而不从,祸及子孙,足为寒心。善者因败为福,君何处焉?”斯乃仰天而叹,垂涕太息曰:“既已不能死,安托命哉?”乃听高立胡亥,改赐玺书,杀扶苏、蒙恬。李斯从荀卿学帝王之术(38)欲西入秦辞于荀卿曰:“斯闻得时无怠今万乘争时游者主事今秦王欲吞天下称帝而此布衣驰骛之时而谈游者之秋也故斯将西说秦王。”至秦吕不韦舍人不韦贤之任以为郎说秦王阴遣谋士赍金玉以游说诸侯(39)诸侯名士皆厚给遗之(40)不肯者利剑刺之离其君臣之计遂吞天下皆斯之谋也

【注释】

(1)秦始皇帝游会稽:以下至“杀扶苏、蒙恬”,出自《史记·李斯列传》,有删节。会稽,指会稽山,在今浙江绍兴南。《史记·秦始皇本纪》:“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上会稽,祭大禹。”张守节《正义》:“越州会稽山上有夏禹穴及庙。”

(2)沙丘:地名。在今河北广宗西北。

(3)时始皇有二十余子:以下至“群臣莫知也”,出自《史记·李斯列传》,有删节。

(4)谫(jiǎn):浅薄。

(5)强因人之功:勉强地去抢夺别人的功业。因,袭,劫取。

(6)卫君杀其父:指卫出公击败其父蒯聩之事。蒯聩为太子时,试图谋杀其父卫灵公夫人南子,事觉被逐。卫灵公去世后,国人立蒯聩之子辄为君,是为卫出公。蒯聩想借助晋国赵氏的力量争夺卫君之位,被卫人击败。事见《史记·卫康叔世家》。按,卫出公并未杀死蒯聩。

(7)楚言:说楚国方言。此处比喻沾染恶习。《汉书·贾谊传》:“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

(8)让:责难。

(9)乡曲各有宜:意谓各个地方的风俗不同。

(10)百官不同功:意谓不同官员的工作方式不同。

(11)大行:讳称帝王死亡。未发:尚未发丧。

(12)干:干扰,麻烦。

(13)间不及谋:指时间紧迫,没有谋划商议的时间。间,空隙。

(14)嬴粮:背着粮食,担粮。

(15)既:已经,之后。然:认同,认为可以。

(16)长子旧而信之:指与长子扶苏是故交,受到信任。

(17)责:要求,期望。

(18)刀笔之吏:《史记·李斯列传》作“刀笔之文”,译文从之。刀笔,指法律案牍。

(19)奋士:能使人发挥才干。

(20)通侯:即“彻侯”,秦统一后所建立的二十级军功爵中的最高级。

(21)上蔡:古邑名。本名蔡,在今河南上蔡西南。

(22)庶几:指侥幸行事。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李斯列传》:“余有丁曰:庶几,谓贪生幸利也。愚按:谓徼幸于万一也。”

(23)孝子不勤劳而见危:韩兆琦《史记笺证》:“此语生涩,郭嵩焘曰:‘言忠臣不以侥幸图苟存,孝子不以危殆而弛其勤劳也。’”译文从之。

(24)迁徙无常:指见机行事,不墨守成规。

(25)龙变而从时:《史记·李斯列传》作“就变而从时”,意谓随着形势变化而变化,译文从之。

(26)指:旨趣,意向。归:归宿,结局。

(27)天下之权悬命于胡亥:《史记·李斯列传》作“天下之权命悬于胡亥”,指天下之权与万民之命,都掌握于胡亥手中。权命,大权与命运。译文从之。

(28)高能得志焉:指能让胡亥顺着我的意志行事。

(29)水风摇:《史记·李斯列传》作“水摇动”,指春天冰面消融。

(30)晋易太子,三世不安:春秋时,晋献公因宠爱骊姬而废杀太子申生,另立骊姬之子奚齐。晋献公死后,大臣里克先后杀死奚齐以及骊姬妹妹之子悼子,迎立晋惠公。晋惠公死后,其子晋怀公即位。此时秦人送公子重耳回国,杀晋怀公而自立,是为晋文公。王树岷《史记斠证》:“‘三世’盖‘五世’之误。《赵世家》:‘晋国将大乱,五世不安。’……谓晋献公、奚齐、卓子、惠公、怀公五世也。”事见《史记·晋世家》。

(31)齐桓兄弟争位,身死为戮:春秋时,齐襄公死后,齐襄公之弟公子纠、公子小白回国争位。公子小白先到一步,成功继位,是为齐桓公。随后发兵攻鲁,杀死公子纠。事见《史记·齐太公世家》。

(32)纣残贼亲戚:指商纣王杀害了叔叔比干,囚禁了弟弟箕子。事见《史记·殷本纪》。

(33)斯其由人哉:《史记·李斯列传》作“斯其犹人哉”,司马贞《索隐》:“言我今日犹是人,人道守顺,岂能为逆谋。故下云‘安足与谋’。”译文从之。

(34)上下合同:指赵高、李斯与胡亥通力合作。合同,合力同心。

(35)中外若一:指宫外的李斯与宫内的胡亥、赵高配合一致。

(36)事无表里:犹言“事无差池”。表里,内外。引申为歧异、差错。

(37)松、乔:指赤松子与王子乔,古代传说中的仙人。

(38)初,李斯从荀卿学帝王之术:以下至“皆斯之谋也”,抄撮自《史记·李斯列传》。

(39)赍(jī):带着,持。

(40)遗(wèi):给。

【译文】

秦始皇出巡会稽山,到达沙丘时,病得非常严重。秦始皇命令赵高写好诏书,赐给公子扶苏,还没将诏书交给使者送走,就去世了。秦始皇有二十多个儿子。长子扶苏,被派到上郡担任监军,蒙恬任将军。小儿子胡亥,很受宠爱,请求跟着一起出巡,秦始皇答应了。其他儿子都没能跟着去。丞相李斯认为,皇帝在外地去世,又没有正式确立太子,所以封锁消息。大臣们都不知道秦始皇已经去世。赵高于是扣留了赐给扶苏的诏书,而对公子胡亥说:“皇帝去世了,没有诏书分封诸子为王,只赐给长子扶苏一封诏书。扶苏到来,即位为皇帝,而你却连尺寸封地都没有,这怎么办呢?”胡亥说:“本来就是如此。我听说,贤明的君主了解他的大臣,贤明的父亲了解他的儿子。父亲临终前,没有下令分封诸子,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赵高说:“不是这样。如今天下的大权,就在你、我和丞相李斯的手里掌握着,希望你仔细考虑。何况统治人与被别人统治,控制人与受制于人,难道可以同日而语吗!”胡亥说:“废掉兄长而立弟弟,这是不义;不服从父亲的诏命而畏惧死亡,这是不孝;自己能力小而资质浅薄,还勉强去抢夺别人的功业,这是无能。这三件事都违背道德,天下人也不会服从。”赵高说:“我听说,商汤、周武王杀死了他们的君主,天下人称赞这是义举,并不认为是不忠。卫出公杀了他的父亲,卫国人歌颂他的功德,孔子记载了这件事,并不认为是不孝。评论道:乱臣贼子,自古有之,然而沾染恶习,令人万分痛惜的,就是胡亥。成就大事者不能顾忌小节,成就大德者不怕小的责备,各个地方的风俗不同,百官的工作方式也各不一样。所以顾忌小节而忘了大事,日后必生祸害;关键时刻狐疑犹豫,日后必然后悔。果断而大胆地去做,连鬼神都要回避,日后一定成功,希望您照我说的去做。”胡亥长叹道:“如今皇帝刚刚去世,尚未发丧,怎么能拿这些事情去麻烦丞相呢?”赵高说:“时机啊时机啊,眼下没有时间慢慢谋划!就像背着干粮骑马赶路,唯恐耽误了时机。”胡亥同意了赵高的话,于是赵高对丞相李斯说:“皇上去世前,赐给长子扶苏诏书,命他到咸阳参加丧礼,并指定他为继承人。诏书还没送出,皇上就去世了,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您看应该怎么办?”李斯说:“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祸国殃民的话?”赵高说:“请您自己估计一下,您与蒙恬相比,谁的才能更高?谁的功劳更大?谁的谋略更长远而不失误?谁更不受天下人怨恨?谁与扶苏是故交而更受信任?”李斯说:“这五方面,我都比不过蒙恬,但您为什么这样苛求于我呢?”赵高说:“我原来只是后宫中的一名杂役,有幸凭借熟悉法律案牍进入秦宫,管事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见过秦国被罢免的丞相、功臣能够将封爵传给下一代的,最后都以被杀告终。始皇帝有二十多个儿子,您全都了解。长子扶苏刚毅而武勇,信任人而善于使人发挥才干,即位之后,必然任用蒙恬为丞相,您终究无法怀揣通侯的印信告老还乡,这是很明显的事。我接受诏令,教导胡亥学习法律,他仁慈敦厚,轻视钱财而重视士人,始皇帝的其他儿子都比不上他,可以成为继承人。请您仔细考虑再做决定。”李斯说:“我,原本是上蔡街巷中的一个平民百姓。有幸被皇上擢拔为丞相,将国家安危存亡的重任交给了我,我怎能辜负皇上的信任呢?忠臣不因怕死而侥幸行事,孝子不因危险而不再勤劳。请您不要再说了。”赵高说:“我听说,圣人见机行事,顺应时势的变化,看见苗头就能洞悉本质,看见动向就能知道结局。事物本来就是如此,哪有什么一成不变的常法!如今天下之权与万民之命,都掌握于胡亥手中,而我能让胡亥顺着我的意志行事。况且外面的人想要控制朝廷,叫作‘妄想’;下面的人想要制服上面,叫作‘造反’。所以秋霜一降,花草随之凋落;春天冰面消融,万物随之生长,这是必然的结果。您的见识怎么这样迟钝呢?”李斯说:“我听说,晋国改立太子,三代都不安宁。齐桓公兄弟争位,哥哥被杀死。商纣王杀害亲戚,不听劝谏,国家变为废墟。这三者违背天意,将导致宗庙无人祭祀。我李斯也是人,怎么能参与这样的阴谋?”赵高说:“上下齐心协力,就可以长治久安。宫内宫外协调一致,就不会有什么差错。您如果听我的安排,就能长久保有封侯,世世代代传承爵位,拥有像赤松子、王子乔那样的长寿,孔子、墨子那样的智慧。如果放弃这些福祉,不听从我的安排,一定会祸及子孙,其后果令人寒心。聪明人能够转祸为福,您打算怎么办?”李斯于是仰天而叹,垂泪叹息说:“既然不能以死尽忠,又能去依靠谁呢?”于是依从赵高拥立胡亥,篡改赐给扶苏的诏书,杀害了扶苏、蒙恬。起初,李斯跟随荀卿学习帝王治理天下之术,打算西行入秦,向荀子告别说:“我听说,如果遇到时机,千万不可错过。如今大国争雄,游说之士主持着各国事务。现在秦王想要吞并天下,称帝而治理四海,这正是平民出身的士人奔走四方,游说之士大展身手的时代。所以我准备到西方去游说秦王。”到了秦国,成为吕不韦的舍人。吕不韦很赏识他,举荐他做了郎官。李斯劝秦王暗中派遣谋士带着黄金珠玉去游说诸侯,对于诸侯各国的知名人物,都赠送厚礼加以笼络;不肯被笼络的,就派刺客刺杀。破坏东方各国君臣的谋略,最终吞并了天下,都出自李斯的谋略。

秦二世末(1),陈涉起蕲(2),兵至陈(3),张耳、陈馀说涉曰:“大王兴梁、楚(4),务在入关,未及收河北也。臣尝游赵,知其豪杰,愿请奇兵略赵地。”于是陈王许之,与卒三千。从白马渡河,今滑州白马县界也(5)。至诸郡县,说其豪杰曰:“秦为乱政虐刑,残灭天下。北为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6),外内骚动,百姓罢毙(7),头会箕敛(8),以供军费,财匮力尽,重以苛法,使天下父子不相聊生(9)。今陈王奋臂为天下唱始(10),莫不响应。家自为怒,各报其怨。县杀其令丞(11),郡杀其守尉(12)。今已张大楚,王陈(13),使吴广、周文将卒百万西击秦(14)。于此时而不成封侯之业者,非人豪也。夫因天下之力而攻无道之君,报父兄之怨而成割地之业,此一时也。”豪杰皆然其言。乃行收兵下赵十余城。议曰班固云:“《诗《书述虞夏之际(15)禹受禅积德累仁数十年然后在位周之王乃由卨稷历十余世(16)然后放杀秦起襄公(17)稍蚕食六国至于始皇乃并天下秦既称帝患周之败以为诸侯力争以弱见夺于是削去五等隳城销刃(18)拑语烧书(19)雄俊(20)外攘胡用一威权以为万世安然十余年间强敌横发乎不虞(21)谪戍强于五伯(22)闾阎逼于戎狄(23)响应瘖于谤议(24)奋臂威于甲兵向秦之禁适所以资豪杰自速其毙也。”由是观之夫豪杰之资在于虐政矣

【注释】

(1)秦二世末:以下至“乃行收兵下赵十余城”,出自《汉书·张耳陈馀传》,有删节。

(2)蕲(qí):指蕲县,今安徽宿州东南。陈胜、吴广于大泽乡起兵,大泽乡时属蕲县。

(3)陈:指陈县,今河南淮阳。

(4)梁:指以大梁(今河南开封)为中心的今河南东北部一带。楚:指以陈郡(治陈县,今河南淮阳)为中心的河南东部一带。陈郡在战国后期曾为楚国都城。

(5)滑州:隋开皇十六年(596)改杞州置,治白马(今河南滑县东旧滑县),即古滑台城,故“取滑台为名”(《元和郡县志》)。

(6)五岭:越城、都庞、萌渚、骑田、大庾五岭的总称,也称“南岭”。位于江西、湖南、广东、广西四省之间,是长江与珠江流域的分水岭。

(7)罢(pí)毙:疲敝,疲困。

(8)头会:按人头征税。箕敛:用畚箕征收谷物。指赋税重。

(9)聊:依靠。

(10)唱:同“倡”。

(11)令丞:县令与县丞。县丞,战国始置,为县令副佐,协助县令治理一县政事。秦汉沿置,员额多为一人,秩四百石至二百石,由中央任命。

(12)守尉:郡守和郡尉。秦始皇统一天下后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郡尉协助郡守典武职甲卒,为郡守主要佐官,秩比二千石。

(13)张大楚,王陈:指建立了国号为“张楚”的国家,定都陈县。《史记·陈涉世家》:“陈涉乃立为王,号为张楚。”

(14)周文:即周章,字文,战国末年楚国陈(今河南淮阳)人。陈胜建立张楚政权后,任将军,率主力西击秦。至戏(今陕西西安临潼区东北),距离咸阳仅百余里,因孤军深入,后援不继,为秦将章邯所败,自刭死。

(15)昔《诗》《书》述虞、夏之际:以下至“自速其毙也”,出自《汉书·异姓诸侯王表》,有删节。

(16)卨(xiè):同“契”,商人始祖。稷:后稷,周始祖。

(17)襄公:指秦襄公,春秋时期秦国国君,秦庄公之子。因为护送周平王东迁有功,被封为诸侯。《史记·秦本纪》:“周避犬戎难,东徙雒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赐之岐以西之地,……襄公于是始国,与诸侯通使聘享之礼。”

(18)隳(huī)城销刃:毁坏诸侯的坚城,销毁天下的兵器。《汉书·异姓诸侯王表》颜师古注引应劭曰:“坏其坚城,恐复阻以害己也。聚天下之兵,铸以为铜人十二,不欲令民复逆命也。古者以铜为兵。”隳,毁坏。

(19)拑语:拑制语言,即禁止人相互交谈。

(20)(chú):消除,诛灭。

(21)不虞:意料不到。

(22)谪戍:因罪而被遣送至边远地方担任守卫的人。此处指陈胜、吴广。五伯:五霸。《汉书·异姓诸侯王表》颜师古注:“五霸谓昆吾、大彭、豕韦、齐桓、晋文也。”

(23)闾阎:里巷内、外的门。借指平民。此处指陈胜、吴广,他们是闾左贫民。《史记·陈涉世家》:“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适戍渔阳,……陈胜、吴广皆次当行,为屯长。”

(24)瘖:当作“㿊(cǎn)”,痛,惨痛。《汉书·异姓诸侯王表》颜师古注:“秦法,诽谤者族。今陈胜奋臂大呼,天下莫不向应,向应之害更㿊烈于所谤议也。”

【译文】

秦二世末年,陈胜在蕲县起兵,进军至陈县,张耳、陈馀劝陈胜说:“大王您从梁地、楚地起兵,目标在于攻入关中,无暇收复河北地区。我过去曾游历赵地,熟悉当地的豪杰,希望您给我一支奇兵,以攻取赵地。”于是陈胜答应了,给了张耳、陈馀三千士兵。他们从白马津渡过黄河,在今天滑州白马县地界。来到河北各郡县,劝当地的豪杰说:“秦国施行乱政酷刑,残害天下。北面有修筑长城的劳役,南面有戍守五岭的兵役,内外动荡,百姓疲惫不堪,按人数征税,用畚箕装取所征的谷物,以供给军费,天下财穷力尽,再加上严刑峻法,使天下老少都不得安生。如今陈王振臂,率先起兵,天下莫不响应。家家义愤填膺,各自报仇雪恨。各县杀死他们的县令县丞,各郡杀死他们的郡守郡尉。如今陈王已经建立了张楚,在陈县称王,派吴广、周文率领百万大军向西进攻秦朝。在这个时候,如果不能趁势成就封侯大业,算不上人中豪杰。凭借天下人的力量攻打无道的君主,为父兄报仇而成就分地封侯之业,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豪杰们都赞同他们的意见。于是一边进军一边扩充队伍,攻克了赵地十多座城邑。评论道:班固说:“从前,《诗经》《尚书》记载了在虞、夏之际,舜和禹接受禅让时,已积累德行仁义长达数十年,然后才登上帝位。殷商和周朝取得天下,始自契、后稷,历经了十多代,到了商汤与周武王时,才流放了夏桀,杀死了商纣王。秦朝兴起于秦襄公,渐渐蚕食东方六国,到了秦始皇时,最终统一了天下。秦始皇称帝后,担心秦朝重蹈周朝的覆辙,认为周朝的灭亡是由于诸侯相互争斗,王室弱小,因此被夺去了天下,于是废除五等分封制,毁坏诸侯的坚城,销毁天下的兵器,钳制言论,焚毁典籍,对内消灭雄才俊杰,对外驱逐匈奴与越人,以此集中威势和权力,认为这样就可以带来万世的安宁。然而仅仅过了十几年,强敌出其不意地涌现,戍卒的力量强于五霸,平民百姓的威胁大过戎狄。百姓群起响应,比起诽谤批评的言论更令秦朝感到惨痛;振臂而起的义军,其威力胜过秦朝的精兵。秦朝之前设置的各种禁令,恰恰帮助了起义的豪杰,加速了自身的灭亡。”由此看来,英雄豪杰成功的凭借,正在于秦朝的暴政。

韩信既平齐(1),为齐王。项王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说齐王(2),使三分天下。信不听。武涉已去,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欲为奇策而感动之,以相人说韩信曰:“仆常受相人之术(3)。”韩信曰:“先生相人何如?”对曰:“贵贱在于骨法(4),忧喜在于容色,成败在于决断,以此参之,万不失一。”信曰:“先生相寡人如何?”对曰:“愿请间(5)。”信曰:“左右远(6)。”蒯通曰:“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背畔则大贵也。韩信曰:“何谓也?”蒯通曰:“天下初发难,俊雄豪杰建号一呼,天下之士云合雾集,鱼鳞杂遝(7),烟至风起(8)。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今楚、汉分争,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肉流离于中野,不可胜数。楚人起于彭城(9),转斗逐北,至于荥阳,乘利席卷,威振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间(10),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于此矣(11)。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巩、洛,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败荥阳(12),伤成皋(13),遂走宛、叶之间(14)。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夫锐气挫于险塞,而粮食竭于内藏,百姓罢极,怨望容容无所依倚(15)。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两主之命悬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臣愿披腹心,输肝胆,效愚计,恐足下不用也。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16),三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强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向为百姓请命(17),则天下风起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18)。按齐国之故(19),有胶、泗之地(20),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盖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熟虑之。”韩信曰:“汉王遇我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闻之,乘人车者载人之患,衣人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向利背义乎?”蒯生曰:“足下自以为善汉王,欲建万世之业,臣窃以为误矣。始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21),相与为刎颈之交。后争张黡、陈泽之事(22),二人相怨。常山王奉项婴头鼠窜归于汉王(23),汉王借兵东下(24),杀成安君泜水之南,头足异处,卒为天下笑。此二人相与,天下至欢,然而卒相擒者,何也?患生于多欲,人心难测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黡、陈泽,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大夫种、范蠡存亡越,霸勾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谚曰:‘野兽尽而猎狗烹,敌国破而谋臣亡。’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也;忠臣言之(25),则不过大夫种之于勾践也。此二人者,足以观矣。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臣请言大王功略:涉西河,虏魏王(26),擒夏说,引兵下井陉,诛成安君,徇赵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东杀龙且(27),西向以报。此所谓功无二于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今足下载振主之威,挟不赏之功,以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下危之。”韩信谢曰:“先生且休矣,吾将念之。”后数日,蒯通复说曰:“夫听者事之候,计者事之机也(28)。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29),鲜矣。听不失一二者(30),不可乱以言;计不失本末者,不可纷以辞。夫随厮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31),守担石之禄者(32)一担一斛之余也(33)。阙卿相之位。故智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34)。审毫厘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成知之,决不敢行者,百事之祸也。故猛虎之犹与(35),不如蜂虿之致螫(36);骐骥之踯躅(37),不如驽马之安步;孟贲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38)。虽有舜、禹之智,沉吟而不言,不如瘖聋之指麾也(39)。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不再来,愿足下详察之。”韩信犹与,不忍背汉,又自以为功多,汉王终不夺我齐,遂谢蒯生。蒯生曰:“夫迫于苛细者不可与图大事,拘于臣虏者固无君王之意。”说不听,因去,佯狂为巫。议曰昔齐崔杼弑庄公(40)晏子不死君难:“君人者岂以陵人社稷是主臣君者岂为其口实社稷是养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亲昵谁敢任之?”孟子谓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41)则臣之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之视君如寇仇。”虽云天也天不可逃”,然臣缘君恩以为等差自古然矣韩信以汉王遇厚不背其德诚足怜耳

【注释】

(1)韩信既平齐:以下至“佯狂为巫”,出自《史记·淮阴侯列传》,有删节。

(2)盱台(xū yí):县名。秦置,在今江苏盱眙东北盱眙山麓。武涉:秦汉之际策士。为项羽部下。项羽失败后,他亡匿民间。

(3)常:通“尝”,曾经。

(4)骨法:指人或其他动物的骨相特征。

(5)请间:谓请求在空隙之时白事,不欲对众言之。

(6)左右远: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淮阴侯列传》:“中井积德曰:‘少间’之下有‘信屏左右’一事,文略之。而信曰‘左右既去矣’,以请其说。”

(7)杂遝(tà):纷杂繁多貌。遝,通“沓”。

(8)烟至风起:《史记·淮阴侯列传》作“熛至风起”。熛,疾风,暴风。

(9)楚人起于彭城:指汉王二年(前205),项羽在彭城大破汉军。《史记·项羽本纪》:“四月,汉皆已入彭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会。项王乃西从萧,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汉军皆走,相随入谷、泗水,杀汉卒十余万人。”

(10)京:古邑名。今河南荥阳东南。索:即索城,今河南荥阳北。

(11)西山:泛指京、索西面的山地。三年于此:自汉王二年(前205)五月刘、项于荥阳一带形成对峙,至汉王四年(前203)二月韩信称齐王,共二十一月,跨了三个年头。

(12)败荥阳:指汉王三年(前204),楚军围困荥阳,刘邦逃跑。

(13)伤成皋:指汉王四年(前203),刘邦与项羽夹广武涧而语,刘邦数项羽十大罪状,被项羽伏弩射伤胸部。

(14)走宛、叶之间:指汉王三年(前204),刘邦在荥阳兵败后,到宛县、叶县一带收编、扩充军队。宛,指宛县,今河南南阳。叶,指叶县,今河南叶县西南。

(15)容容:纷乱动荡貌。此指精神不定。

(16)两利:谓兼顾双方的利益。

(17)西向为百姓请命:即要求刘邦、项羽停战。

(18)归德:归顺。

(19)按齐国之故:安定好齐国已有的地盘。按,安定。

(20)胶:指胶水,即今山东东部胶莱河。源出山东青岛黄岛区铁橛山,北流经高密、平度,至昌邑东北入海。泗:指泗水。

(21)常山王、成安君:即张耳、陈馀。

(22)张黡(yǎn)、陈泽之事:秦将章邯围赵王歇于钜鹿时,张耳在城内,陈馀在城外。张耳派张黡、陈泽出城向陈馀求救,陈馀给了二将五千人,结果被秦军消灭。钜鹿之战后,张耳怀疑二人被陈馀杀害,二人从此结怨。事见《史记·张耳陈馀列传》。

(23)奉项婴头:王叔岷《史记斠证·淮阴侯列传》:“施之勉云:‘张森楷曰:“《汉书》作‘奉头鼠窜’四字。”’案《说文》:‘婴,绕也。’《淮南·要略》:‘以与天和相婴薄。’注:‘婴,绕抱也。’与‘奉头’同意。”译文从之。

(24)汉王借兵东下:指刘邦派张耳协助韩信破赵。借兵,给予张耳士兵。

(25)忠臣言之:《史记·淮阴侯列传》作“以忠信言之”,译文从之。

(26)魏王:指魏豹。

(27)龙且:项羽部将,在潍水之战中被韩信击杀。

(28)听者事之候,计者事之机也:大意谓能听取意见,就是事情成功的征兆;能反复计虑,就能把握事情成败的关键。

(29)听过:听取了错误意见。

(30)一二:犹次第。

(31)随厮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安心于当奴仆的人,就会失去做帝王的可能。随,顺适。

(32)担石之禄:微末的俸禄。担,容器名。引申为一石或一百斤之量。

(33)斛(hú):量词,多用于量粮食。古代一斛为十斗。

(34)智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王念孙《读书杂志·史记》:“‘知者决之断’当作‘决者知之断’,下句‘疑者事之害’正与此相反也。有智而不能决,适足以害事,故下文又申之曰‘智诚知之,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译文从之。

(35)犹与:犹豫。

(36)虿(chài):蝎子一类的毒虫。螫(shì):毒虫或蛇咬刺。

(37)踯躅(zhí zhú):徘徊不进貌。

(38)必至:必定要做到,表示意志的坚决。

(39)瘖(yīn)聋:聋哑。

(40)昔齐崔杼弑庄公:以下至“谁敢任之”,出自《左传·襄公二十五年》。

(41)君之视臣如手足:以下至“则臣之视君如寇仇”,出自《孟子·离娄下》,有删节。

【译文】

韩信平定齐国后,被封为齐王。项羽害怕了,派盱台人武涉前去游说齐王韩信,劝他与楚、汉三分天下。韩信不同意。武涉离开后,蒯通知道决定天下形势的关键在于韩信,想用奇谋打动他,于是用相人之术游说韩信说:“我曾经学过相人之术。”韩信问:“您用什么方法相人?”蒯通回答说:“一个人是贵是贱,要观察他的骨相特征;是忧是喜,要观察他的容貌神色;成功或失败,要观察他做出的决断;从这三个方面综合判断,可以做到万无一失。”韩信说:“您看我的相如何呢?”蒯通说:“希望您让左右回避一下。”韩信说:“左右之人已经出去了。”蒯通说:“看您的面相,不过封侯,而且危机四伏,不得安稳。看您的背,那就贵不可言了。”如果背叛,就会大富大贵。韩信说:“什么意思?”蒯通说:“天下刚刚起兵反秦时,英雄豪杰自立为王,登高一呼,天下之士像云雾一般汇集,像鱼鳞一般纷杂繁多,像暴风一般骤然袭来。在那个时候,大家所焦虑的只是如何灭亡秦朝。如今楚、汉相争,令天下无辜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露尸骸,骨肉至亲在原野上流离失所,这样的情况不可胜数。楚人在彭城大败汉军,一路转战,追击败兵,一直打到荥阳,乘势席卷,威震天下。然而如今部队被困于京、索二地之间,离西山近在咫尺却不能前进一步,到如今已经三年了。汉王率领数十万军队,拒守于巩县、洛阳,凭借山河之险,一日数次与楚军交战,却没有获得一点功劳,兵败奔逃不能自救。先是大败于荥阳,之后在成皋受伤,还曾一度逃窜到宛、叶一带。可以说智力与勇气都已经消耗殆尽了。军队的锐气在险塞下受挫,仓库中的粮食逐渐耗尽,百姓极度疲惫,怨声载道,六神无主不知道应该依靠谁。在我看来,在这样的形势下,如果不是天下圣明贤能的人,绝不可能平息天下的大祸。如今汉王刘邦、楚王项羽的命运,都掌握在您手中。您帮助汉王,汉王就会胜利;帮助楚王,楚王就会胜利。我愿意推心置腹,披肝沥胆,奉献我的计策,只怕您不肯采用。如果您能听从我的计策,最好兼顾楚、汉双方的利益,让双方共存,从而三分天下,鼎足而居,在这种局势下,楚、汉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凭借您的贤能圣明,拥有的军队之多,而且占据着强大的齐国,率领着燕国、赵国,如果出兵乘虚而入,控制楚、汉双方的后方,顺应民众的愿望,西向要求楚、汉双方停战,则天下必将闻风响应,谁敢不听您的命令!再分割削弱强大的势力,以分封诸侯。等到诸侯册立,天下都将服从并归附齐国。到时,您安定好齐国已有的地盘,再进一步占据胶、泗地区,以仁德感召诸侯,恭敬礼让,则天下的君王们都要相继来齐国朝见了。我听说,上天的赐予不接受,反而会遭祸;时机到来不行动,反而会遭殃。希望您仔细考虑这件事。”韩信说:“汉王对我有厚恩,把自己的车子给我乘,把自己的衣服给我穿,把自己的饭食给我吃。我听说,乘人家的车,就得为人解决祸患;穿人家的衣服,就得为人分担忧愁;吃人家的饭食,就得为人舍命报效;我怎么可以为了利益而违背道义呢?”蒯通说:“您自认为与汉王关系很好,想建立流传万世的功业,我私下里认为您想错了。当年张耳、陈馀还是平民百姓时,一起结为刎颈之交。后来因为张黡、陈泽之事,二人结怨。张耳被陈馀进攻,抱头鼠窜投奔汉王,汉王让他带兵东下,在泜水南岸杀死了陈馀,身首异处,被天下人耻笑。这二人的交情,原本是天下最深厚的,然而最终闹到互相擒拿的地步,这是为什么?问题就出在欲望太多而人心难测。如今,您想奉行忠信之道与汉王结交,但你们之间的交情,绝不可能比张耳、陈馀二君的更牢固,而你们之间的矛盾,却比张黡、陈泽之事更严重,所以我认为,您如果坚信汉王不会加害于您,那就错了。大夫文种、范蠡保存即将灭亡的越国,帮助勾践成就霸业,但功成名就之后,文种被杀,范蠡逃亡。俗话说:‘野兽打完了,猎狗就会被烹煮;敌国攻破了,谋臣就会被杀。’就朋友交情而论,您和汉王的交情远远没有张耳、陈馀那样深厚;就臣子的忠诚信实而言,您也比不过文种对于勾践的忠诚。以上二人的下场,足以作为您的前车之鉴。我希望您慎重考虑此事。况且我听说,勇敢、谋略让人主畏忌的人,会有性命危险;功劳盖世无双的人,没法给予奖赏。请让我列举一下您的功劳:渡过西河,俘虏了魏王,生擒了夏说,引兵东出井陉,诛杀了陈馀,平定了赵地,使燕国归附,平定了齐国,向南击败了二十万楚军,向东杀死了楚将龙且,向西给汉王报捷。这就是所谓的功高盖世,谋略无双。如今您有着令君主畏忌的威名,带着无法赏赐的功勋,想归服楚王,楚王不信;想归服汉王,汉王害怕。以这样的威名与功勋,您能去投奔谁呢?身为人臣,却有着让君主畏忌的威势;超出天下人的名声,我私下认为您处境危险。”韩信推辞说:“先生您别说了,让我考虑一下。”过了几天,蒯通又劝韩信说:“能听取意见,是事情成功的征兆;能反复谋划,就能把握成败的关键。听取了错误意见,打错了主意,还能长久安宁,这样的情况非常罕见。听取意见时能分清主次的人,无法用言语迷惑他;考虑问题时不会本末倒置的人,无法用言辞去扰乱他。安心于当奴仆的人,就会失去成为帝王的可能;满足于微末官职的人,一担,就是一斛多。就会丧失成为卿相的可能。所以办事坚决,是智者的表现;犹豫不决,是成事的大害。计较细微的小事,将会耽误天下的大事。智慧足以明察,却不敢果断行动,是各种事情失败的祸根。所以,如果猛虎犹豫不决,还不如马蜂、蝎子的蜇刺;千里马徘徊不进,不如驽马缓步前行;孟贲狐疑不决,不如普通人说到做到。虽然有舜、禹的智慧,如果沉默不言,不如聋哑人打手势。功业,难成却容易失败;时机,难得却容易失去。时机失去了,便不会再来,希望您仔细考虑。”韩信犹豫不决,不忍心背叛汉王,又自认为功劳很大,汉王不至于夺走自己的齐国,于是谢绝了蒯通的建议。蒯通说:“拘泥于细枝末节的人,不能与他商议大事;满足于给别人当臣仆的人,本来就没有成为君主的愿望。”蒯通游说不成,于是离去,假装疯癫做了巫师。评论道:从前,崔杼弑杀了齐庄公,晏子没有为齐庄公之死殉难,说:“成为百姓的君主,难道是为了凌驾于民众之上?是为了主持国政。成为君主的臣子,难道只是为了俸禄?是为了保养社稷。所以国君如果为了社稷而死,臣子就随他而死;为了社稷逃亡,臣子就随他逃亡。国君如果因为个人原因而死,因为个人原因逃亡,那么如果不是国君亲昵宠爱的人,谁能跟着殉葬或逃亡?”孟子对齐宣王说:“君主把臣子当作自己的手足,那么臣子就会把君主当作自己的腹心;君主把臣子当作泥土草芥,那么臣子就会把君主当作仇敌。”虽然说“君主,好比上天,谁也无法逃避上天”,然而臣子会根据君主恩德的厚薄,来决定如何报效,自古以来都是如此。韩信因为刘邦对他恩德深厚,不肯背叛,最终竟被杀害,确实令人怜悯。

吴王濞以子故不朝(1)孝文帝时(2)吴太子入朝侍皇太子饮博(3)争道不恭(4)皇太子引博局投吴太子杀之(5)。及削地书至,于是乃使中大夫应高田鸟反。胶西王(6)。无文书,口报曰:“吴王不肖,有宿夕之忧(7)。不敢自外(8),使喻其欢心。”王曰:“何以教之?”高曰:“今者,主上兴于奸雄(9),饰于邪臣(10),好小善,听谗贼,擅变更律令,侵夺诸侯之地,征求滋多(11),诛罚良善,日以益甚。语有之曰:‘舐糠及米(12)。’吴与胶西,知名诸侯也,一时见察(13),恐不得安肆矣(14)。吴王身有内病,不能朝请二十余年,常患见疑,无以自白。今胁肩累足(15),犹惧不见释。窃闻大王以爵事有適(16)直革反。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17),此恐不得削地而已。”王曰:“然,有之。子将奈何?”高曰:“同恶相助,同好相留(18),同情相成(19),同欲相趋,同利相死。今吴王自以为与大王同忧,愿因时修理(20),弃躯以除患害于天下,抑亦可乎(21)?”王矍然骇曰(22):“寡人何敢如是?今主虽急(23),固有死耳,安得弗戴?”高曰:“御史大夫晁错荧惑天子,侵夺诸侯,蔽忠塞贤,朝廷疾怨,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极矣。彗星夕出,蝗虫数起,此万世一时,而愁劳圣人之所起也。故吴王内欲以晁错为讨,外随大王后车(24),傍佯天下(25),所乡音向。者降(26),所指者下,天下莫敢不服。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帅楚王略函谷关(27),守荥阳敖仓之粟,距汉兵,治次舍(28),须大王(29)。大王有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两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七国皆反,兵败伏诛。太史公曰:“汉兴(30)孝文施大德天下怀安(31)至孝景不复忧异姓而晁错刻削诸侯(32)遂使七国俱起合从西向诸侯大盛而错为之不以渐也及主父偃言之(33)而诸侯以弱卒以安安危之机岂不以谋哉!”

【注释】

(1)吴王濞以子故不朝:以下至“兵败伏诛”,出自《史记·吴王濞列传》。

(2)孝文帝时:以下至“皇太子引博局投吴太子杀之”,出自《史记·吴王濞列传》。

(3)皇太子:即汉景帝刘启,当时为皇太子。

(4)争道:争棋路。

(5)博局:棋盘。

(6)中大夫:王国侍从官员。汉朝置,多用文学之士,掌奉使京城及诸国。(tiǎo):挑逗,煽动。胶西王:指刘卬,汉高祖刘邦之孙,齐悼惠王刘肥之子。汉文帝前元十六年(前164)以平昌侯立为胶西王。汉景帝前元三年(前154)响应吴王刘濞谋反,兵败被杀,国除。

(7)宿夕:犹旦夕,比喻短时间内。

(8)自外:自视为外人,自行疏远。

(9)兴于奸雄:《史记·吴王濞列传》作“兴于奸”,韩兆琦《史记笺证》:“从其内心生出一种奸诈。”译文从之。

(10)饰于邪臣:指被奸邪之臣蒙蔽。

(11)征求滋多:向各诸侯国征调的财物越来越多。滋,更加。

(12)舐(shì)糠及米:比喻贪婪蚕食。《史记·吴王濞列传》司马贞《索隐》:“言舐糠尽则至米,谓削土尽则至灭国也。”糠,谷壳。

(13)一时见察:一旦被朝廷查办。一时,犹一旦。

(14)安肆:安乐放纵。

(15)胁肩累足:缩紧肩膀,不敢正立。形容极为恐惧。

(16)以爵事有適(zhé):《史记·吴王濞列传》:“胶西王卬以卖爵有奸,削其六县。”適,通“谪”,责罚,惩罚。

(17)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意谓听说其他遭到削地的诸侯,罪过都没有你这么大。

(18)相留:彼此关心。

(19)同情:指同心志者。

(20)修:循,遵循。

(21)抑:表示语气,犹或许、或者。

(22)矍(jué)然:惊惧貌,惊视貌。

(23)急:迫使,逼迫。

(24)后车:副车,侍从所乘的车。

(25)傍佯:《史记·吴王濞列传》作“彷徉”,遨游,纵横。

(26)乡:通“向”。

(27)楚王:指楚王刘戊,楚元王刘交之孙,楚夷王刘郢之子。参与七国之乱,兵败自杀。

(28)次舍:止息之所。

(29)须:等待。

(30)汉兴:以下至“岂不以谋哉”,出自《史记·孝景本纪》“太史公曰”。

(31)怀安:归向德政而安居乐业。

(32)刻削:侵害、剥夺。

(33)主父偃言之:指主父偃建议汉武帝实施推恩令。《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强而合从以逆京师。今以法割削之,则逆节萌起,前日晁错是也。今诸侯子弟或十数,而適嗣代立,余虽骨肉,无尺寸地封,则仁孝之道不宣。愿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德施,实分其国,不削而稍弱矣。”

【译文】

吴王刘濞因为儿子被杀,称病不肯入朝,孝文帝时,吴王濞世子入朝,陪同皇太子饮酒下棋,两人为棋路发生争执,吴世子不恭敬,皇太子抄起棋盘砸向吴世子,把他打死了。等朝廷削夺藩王封地的诏书送达后,吴王便派中大夫应高前去挑拨音田鸟反。胶西王刘卬。吴王没有书信,应高口头说:“我们吴王不肖,有旦夕之间就会降临灾难的担扰。我们不敢自视为外人,所以派我来传达吴王对您的好感。”胶西王说:“有何指教?”应高说:‘如今,皇上心生邪念,又被奸邪之臣所蒙蔽,追求眼前的利益,听信谗言,擅自变更律令,侵夺诸侯的封地,向各诸侯国征调的财物越来越多,诛杀惩罚善良的人,这些情形日益严重。俗话说:‘谷壳被舔尽,就要轮到米粒了。’吴国与胶西国,都是知名的诸侯国,一旦被朝廷查办,恐怕就不得安逸了。吴王有身体内部的病症,已经二十多年不能入朝,常常担心被猜疑,无法辩白。如今缩紧肩膀,不敢正立,仍然害怕不被朝廷谅解。我听说大王您因为卖爵之事受到惩罚,適,音直革反。听说其他被削地的诸侯,罪过都没有您这么大,这恐怕不是削地就能完事的。胶西王说:“对,有这事。您打算怎么办?”应高说:“有共同仇恨的人一定互相帮助,有共同喜好的人一定互相关心,心志相同的人一定互相成就,愿望相同的人一定共同追求,利益相同的人一定同生共死。如今吴王自认为和大王您有着共同的忧患,希望能顺应时势,遵循事理,豁出性命为天下除害,应该可以吧?”胶西王吃惊地说:“我怎么敢这么做?如今即便受到皇上的逼迫,不过一死而已,怎么敢不拥戴天子?”应高说:“御史大夫晁错蛊惑天子,侵夺诸侯的封地,堵塞忠臣贤士的晋身之路,朝廷大臣都十分痛恨他,诸侯也都有背叛之意,人事方面已经糟糕到了极点。彗星在晚上出现,蝗灾屡次发生,这是万世难逢的好机会,而且百姓愁苦之时,正是圣人兴起的时候。所以吴王想对内以讨伐晁错为号召,在外追随大王您的后车,纵横天下,大军所向乡,音向。无不归降,兵锋所指无不陷落,天下没有谁敢不服从。您如果能同意吴王的请求,则吴王将率领楚王攻取函谷关,守住荥阳敖仓的粮食,阻挡汉朝的军队,然后安排住所,等待大王您的到来。如果您愿意幸临,那么天下就可以吞并,吴王与您平分天下,不也可以吗?”胶西王说:“好。”于是吴、楚、赵、胶西、济南、淄川、胶东七个诸侯国一齐造反,兵败后都被诛杀。太史公说:“汉朝建立以来,孝文帝广施恩德,天下归向德政而安居乐业。到了孝景帝时,不用再顾虑异姓诸侯的威胁,而晁错侵夺同姓诸侯封地,于是造成七国一同起兵造反,联合向西进攻。这是由于诸侯势力太大,而晁错没有采用循序渐进的方式进行削藩。直到主父偃建议实施推恩令,诸侯的势力才彻底被削弱,天下最终安定。国家安危的关键,难道不在于谋略吗!”

淮南王安怨望厉王死(1)厉王长淮南王安父也长谋反槛车迁蜀(2)至雍死(3)上怜之(4)封其三子(5)以安为淮南王也。欲谋叛逆,未有因也。及削地之后(6),其为谋益甚,与左吴等日夜按舆地图部署兵所从入(7)。召伍被与谋,被曰:“上宽赦大王,王复安得亡国之言乎?臣闻子胥谏吴王,吴王不用。子胥曰:‘臣今见麋鹿游于姑苏之台(8)。’臣今亦见宫中生荆棘,雾露沾衣也。臣闻,聪者听于无声,明者见于未形,故圣人万举万全。昔文王一动而功显于世,列为三代,此所谓因天心以化者也(9),故海内不期而随,此千岁之可见者。夫百年之秦,近世之吴、楚,亦足以喻国家之存亡矣。臣不敢避子胥之诛,愿大王无为吴王之听。昔秦绝圣人之道,杀术士(10),燔《诗》《书》,弃礼仪,尚诈力,任刑罚,转负海之粟致之西河(11)。当是之时,男子疾耕不足于糟糠,女子纺绩不足以盖形。遣蒙恬筑长城,东西数千里,暴露兵师常数十万,死者不可胜数,僵尸千里,流血顷亩。百姓力竭,故欲为乱者十家而五。又使徐福入海求异物及延年益寿之药(12)。还为伪辞曰:‘臣见海中大神,曰以令名振男女童男女也。与百工之事(13),即得之矣。’秦皇大悦,遣振男女三千人,资之种种百工而行(14)。徐福得平原广泽,止王不来。于是百姓悲痛相思,欲为乱者十家而六。又使尉他逾五岭攻百越。尉他知中国劳极,止王不来。使人上书求女无夫家者三万人,以为士卒衣补。秦皇可其万五千人。于是百姓离心瓦解,欲为乱者十家而七。客谓高皇帝曰(15):‘时可矣。’高皇帝曰:‘待之。圣人当起东南间。’不一年,陈胜、吴广发矣。高皇始于丰、沛一唱,天下不期而响应者不可胜数也。此所谓蹈瑕候间(16),因秦之亡而动者也。百姓愿之,若旱之望雨,故起于行阵之中(17),而立为天子,功高三王,德传无穷。今大王见高皇得天下之易也,独不观近世之吴、楚乎?夫吴王赐为刘氏祭酒(18),受几杖而不朝(19)。王四郡之众(20),地方数千里,内铸铜以为钱,东煮海以为盐,上取江陵木为船。国富人众,举兵而西,破于大梁(21),败于狐父(22),奔走而东,至于丹徒(23),越人擒之,身死绝祀,为天下笑。夫以吴、楚之众,不能成功者,何也?诚逆天道而不知时也。方今大王之兵众不能十分吴、楚之一,天下安宁又万倍于秦时,愿大王从臣之计。大王不从臣之计,今见大王事必不成而语先泄也。臣闻微子过故国而悲,于是作《麦秀》之歌(24),是痛纣之不用王子比干也(25)。故孟子曰:‘纣贵为天子,死曾不若匹夫(26)。’是纣先自绝于天下久矣,非死之日而天下去之也。今臣亦窃悲大王弃千乘之君,必且赐绝命之书,为群臣先,死于东宫也。”王时所居。于是王气怨结而不扬,涕满眶而横流,即起,历阶而去。

【注释】

(1)淮南王安怨望厉王死:以下至“会事泄,诛”,出自《史记·淮南衡山列传》,有删节。

(2)槛车:用栅栏封闭的车,用于囚禁犯人或装载猛兽。

(3)雍:县名。治今陕西凤翔南。《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于是乃遣淮南王,载以辎车,令县以次传。……淮南王乃谓侍者曰:‘谁谓乃公勇者?吾安能勇!吾以骄故不闻吾过至此。人生一世间,安能邑邑如此!’乃不食死。至雍,雍令发封,以死闻。”

(4)上:指汉文帝。

(5)封其三子:《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上怜淮南厉王废法不轨,自使失国蚤死,乃立其三子:阜陵侯安为淮南王,安阳侯勃为衡山王,阳周侯赐为庐江王,皆复得厉王时地,参分之。”

(6)及削地之后:据《史记·淮南衡山列传》载,元朔五年(前124),由于淮南国郎中雷被的告发,刘安被削二县。

(7)左吴:刘安门客。《史记·淮南衡山列传》司马贞《索隐》:“《淮南要略》云安养士数千,高才者八人,苏非、李尚、左吴、陈由、伍被、毛周、雷被、晋昌,号曰‘八公’也。”舆地图:地图。

(8)姑苏之台:又名“胥台”,在今江苏苏州西南姑苏山上,春秋时吴王阖闾所筑。

(9)因天心以化者也:《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作“因天心以动作者也”。

(10)术士:有道术之士。指儒生。

(11)负海之粟:东部沿海地区生产的粮食。西河:今宁夏、内蒙古间自南而北的一段黄河。当时为秦朝的西部前线。

(12)徐福:名或作“巿”,齐地方士。秦始皇时,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秦始皇因遣其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竟不返。异物:《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作“神异物”。

(13)令名:好名声。振男女:指童男童女。振,通“侲(zhèn)”,幼童。百工:各种工匠。

(14)资之种种百工而行:《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作“资之五谷种种百工而行”,译文从之。

(15)高皇帝:指刘邦。

(16)蹈瑕:利用过失。候间:等待时机。

(17)行阵:行伍。旧指军队。

(18)吴王赐为刘氏祭酒:指吴王刘濞在刘氏皇族中辈分最高,年纪最大。祭酒,古代飨宴时酹酒祭神的长者。后亦以泛称年长或位尊者。

(19)几杖:坐几和手杖。皆老者所用,古代常用为敬老之物。

(20)四郡:指吴国所辖的东阳、鄣、吴、会稽四郡。

(21)破于大梁:韩兆琦《史记笺证》:“此‘大梁’指当时的梁国都城睢阳(今河南商丘南),而非通常所称的今河南开封市。据《吴王濞列传》,吴军攻下梁国的棘壁后,遂包围梁都睢阳,梁孝王誓死抵抗,使吴军消耗甚大,故曰‘破’。”

(22)败于狐父:韩兆琦《史记笺证》:“当吴楚军攻梁都睢阳时,周亚夫军先坚壁于昌邑(今山东钜野南)。后移军南下,破吴楚军于下邑(今安徽砀山东),即伍被之所谓‘败于狐父’。”狐父,又作“狐父城”,在今安徽砀山南。

(23)丹徒:县名。今江苏镇江东。

(24)微子过故国而悲,于是作《麦秀》之歌:据《史记·宋微子世家》,作《麦秀》之歌的并非微子,而是纣王叔叔箕子:“其后箕子朝周,过故殷虚,感宫室毁坏,生禾黍,箕子伤之,欲哭则不可,欲泣为其近妇人,乃作《麦秀》之诗以歌咏之。其诗曰:‘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僮兮,不与我好兮!’所谓狡童者,纣也。殷民闻之,皆为流涕。”

(25)不用:不听从,不采纳。

(26)纣贵为天子,死曾不若匹夫:今本《孟子》无此二句。

【译文】

淮南王刘安对其父淮南厉王刘长之死心怀怨恨,厉王刘长,是淮南王刘安的父亲。刘长谋反,被关进囚车中放逐蜀地,到达雍县时绝食而死。文帝怜悯刘长,分封他的三个儿子,以刘安为淮南王。阴谋反叛朝廷,只是没有找到机会。等封地被削之后,刘安便更加积极地准备谋反,与左吴等人日夜对着地图策划,部署进军的路线。刘安召伍被参与谋划,伍被说:“皇上刚刚宽赦了您,您怎么能又说出这种亡国之言呢?我听说,当年伍子胥劝谏吴王夫差,吴王不听从。伍子胥说:‘我如今已经看到麋鹿在姑苏台上出没了。’我今天仿佛也看见您的宫中长满荆棘,露水沾湿衣服了。我听说,听力好的人,能在无声处听到声响;眼力好的人,能看到尚未成形的事物;所以圣人做事总是万无一失。从前周文王一行动,功名显扬于当世,周朝被列为‘三代’之一,这就是所谓的顺应天意行动的结果,所以四海之内,人们不约而同地追随他,这是千年之前有目共睹的事情。而百年之前的秦朝,近代的吴、楚七国,也都足以说明国家兴衰存亡的道理。我不敢躲避像伍子胥那样被杀的下场,希望大王不要像吴王那样不听劝谏。当初,秦朝断绝圣人之道,坑杀儒生,焚烧《诗》《书》,抛弃礼仪,崇尚欺诈暴力,任用刑罚,将沿海地区的粮食千里迢迢转运至西河。在那个时候,男子拼命耕种,却连糟糠也吃不饱,女子拼命纺织,却衣不蔽体。秦始皇派蒙恬修筑长城,东西长达数千里,暴露于荒野中的军队常常有数十万,死者不可胜数,尸横千里,血流遍野。百姓精疲力竭,所以十家之中就有五家想要造反。又派徐福到海上寻求神异之物,以及延年益寿的仙药。徐福回来后,编造谎言说:‘我见到了海中的大神,让我们送上良家出生的童男童女振,指童男女。以及各种工匠,就可以得到仙药。’秦始皇非常高兴,派三千童男童女,以及五谷种子、各类工匠随徐福一同前往。徐福在海外找到了一片平原大泽,留在那里称王,不再回来了。于是百姓悲痛思念亲人,十家之中有六家想要造反了。又派尉他翻越五岭进攻百越。尉他知道中原已经疲敝到了极点,于是留在南越称王,不再回来。尉他派人上书,要求秦朝派遣三万名没有夫家的女子,为士卒缝补衣服。秦始皇答应派给他一万五千人。于是百姓人心离散如同土崩瓦解,十家之中有七家想要造反。有人对高皇帝说:‘时机到了。’高皇帝回答说:‘还得等等。圣人将从东南方兴起。’不到一年,陈胜、吴广起义。高皇帝在丰、沛振臂一呼,天下不约而同响应的人不可胜数。这就是所谓的利用过失、等待时机,趁着秦朝将要灭亡的时势而行动。百姓拥护,就如同大旱时渴盼雨水,所以高皇帝从军队中崛起,最终成为天子,功业超过三王,圣德流传万世。如今,大王您只看到高皇帝取得天下很容易,怎么不看看近世吴、楚等国的下场?天子赐封吴王刘濞为刘氏宗族的祭酒,赐予坐几和手杖,允许他不用进京朝拜。吴王统治着四郡的民众,封地方圆数千里,在国内熔铜铸钱,又在东海煮海为盐,沿江而上,获取江陵的木材以建造船只。吴国国家富裕,人口众多,于是举兵西进反叛汉朝,却在大梁被击破,在狐父被再次击败,刘濞奔走东逃,逃到丹徒时,被越人擒获,最后身死国灭,被天下人耻笑。吴、楚拥有这么多军队,最终却不能成功,这是什么原因?正是因为他们悖逆天道,不识时务。如今大王您的兵力不足吴、楚的十分之一,天下的安宁稳定又万倍于秦朝之时,希望大王您能听从我的意见。如果不听我的意见,我估计您的计划必定失败,而且消息还会事先泄露。我听说,微子路过殷商故都时心中悲伤,于是作了《麦秀》之歌,对商纣王不听从王子比干的劝谏深感痛惜。所以孟子说:‘商纣王虽然贵为天子,但死的时候连普通人都不如。’这是因为商纣王自绝于天下百姓已经很久了,并不是死的时候天下人才抛弃他。如今我也私下感到悲伤,因为您抛弃千乘之君的尊贵地位图谋造反,有朝一日必然收到朝廷赐死的诏书,先于群臣死于东宫。”东宫,指淮南王刘安当时所居之宫。于是刘安怨气郁结于胸,泪水盈眶而出,即刻起身,快步离去。

后复问伍被曰:“汉廷,治?乱?”被曰:“窃睹朝廷之政,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妇之别,长幼之序,皆得其理。上之举措遵古之道,风俗纲纪未有所缺。南越宾服,羌、僰入献(1),东瓯入降(2),广长杨(3)塞名。开朔方(4),匈奴折翅伤翼,失援不振。虽不及古太平之时,然犹为治也。王欲举事,臣见其将有祸而无福也。”王怒,被谢死罪。王曰:“陈胜、吴广无立锥之地,千人之众起于大泽,奋臂大呼而天下响应,西至于戏许宜反。而兵百万(5)。今吾国虽小,然而胜兵者可得十余万(6),非直適戍之众(7)凿棘矜也(8)大镰谓之五哀反或是钺音其巾反。公何以言有祸无福?”被曰:“秦无道,残贼天下。兴万乘之驾(9),作阿房音旁。之宫,收太半之赋,发闾左之戍(10),父不宁子,兄不便弟,政苛刑峻,天下敖然若燋(11)。民皆引领而望,倾耳而听,悲号仰天,扣心而怨上(12),故陈胜一呼,天下响应。当今陛下临制天下,一齐海内,泛爱蒸庶(13),布德施惠。口虽未言,声疾雷霆;令虽未出,化驰如神(14);心有所怀,威动万里;下之应上,犹影响也(15)。而大将军材能不特章邯、杨熊也(16)。大王以陈胜、吴广谕之,被以为过。”王曰:“苟如公言,不可徼幸耶(17)?”被曰:“被有愚计。”王曰:“奈何?”被曰:“今朔方之郡,田地广,水草美,民徙者不足以实其地。可伪为丞相、御史请书(18),徙郡国豪杰任侠及有罪以上(19)轻罪不至于髡(20)完其故曰”。又曰:“为司寇(21)为鬼薪白粲(22)犹任也(23)。”赦令除,家产五十万已上者,皆徙其家属朔方之郡,益发甲卒,急其会日。又伪为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诏狱(24),逮诸侯太子、幸臣。宗正有左右都司空(25)上林有水司空(26)皆主囚徒官也。如此,则民怨,诸侯惧,即使辨武人名。随而说之,倘可徼幸十得一乎。”王曰:“此可也。”欲如伍被计。使人伪得罪而西,事大将军、丞相。一日发兵(27)发淮南兵。使人即刺杀大将军青,而说丞相已下,如发蒙耳(28)。又欲令衣求盗衣(29),持羽檄从东方来(30),呼曰:“南越兵入!”欲因以发兵。未得发,会事泄,诛。武帝时(31)赵人徐乐上书言世务曰(32):“臣闻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何谓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陈涉无千乘之尊(33)无疆土之地(34)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后无乡曲之誉非有孔墨子之贤陶朱猗顿之富也(35)然起穷巷奋棘矜偏袒大呼(36)而天下风从此其故何也由其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乱而政不修此三者陈涉所以为资也是谓之土崩故曰:‘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何谓瓦解:‘赵之兵是也七国谋为大逆号皆称万乘之君带甲数十万威足以严其境内财足以劝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为擒于中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权轻于匹夫而兵弱于陈涉也当是之时先帝之德泽未衰而安土乐俗之民众故诸侯无境外之助此之谓瓦解。’是观之天下诚有土崩之势虽有布衣穷处之士(37)或首恶而危海内陈涉是也况三晋之君或存乎(38)天下虽未有大治也(39)诚能无土崩之势虽有强国劲兵不得旋踵而身已擒矣(40)赵是也况群臣百姓能为乱乎哉此二体者安危明要也(41)贤主之所宜留意而深察也间者关东五谷数不登推数循治而观之(42)则人且有不安其处者矣不安故易动易动者土崩之邻也愿修之庙堂之上销未形之患也。”

【注释】

(1)羌:我国古代民族名。主要分布地相当于今甘肃、青海、四川一带。僰(bó):古氐羌人的一部分。秦以前主要分布在今川南及滇东北,曾建立“僰国”或“僰侯国”。

(2)东瓯:亦称“瓯越”,越族的一支,相传为越王勾践后裔。秦汉时分布在今浙江南部瓯江、灵江流域一带。楚汉战争时,首领摇率兵助汉王刘邦灭项羽。汉惠帝三年(前192)封为东海王,都东瓯(今浙江温州),俗称“东瓯王”。汉武帝时,为闽越所攻,徙其族于江淮间。

(3)长杨:《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作“长榆”。《汉书·伍被传》颜师古注:“长榆在朔方,即《卫青传》所云榆谿旧塞是也。”榆谿塞,亦名“榆林塞”,秦置,在今内蒙古河套北。

(4)朔方:郡名。西汉元朔二年(前127)置,治朔方(今内蒙古杭锦旗北)。

(5)戏:古邑名。在今陕西西安临潼区东北戏水西岸。

(6)胜兵者:指能充当兵士参加作战的人。

(7)適(zhé)戍:谓谪罚戍边。

(8)(qí):大镰刀。凿:锤斧之类。棘矜:《汉书·徐乐传》颜师古注:“棘,戟也。矜者,戟之把也。时秦销兵器,故但有戟之把耳。”戟柄,即木棍。棘,通“戟”。

(9)兴万乘之驾:极言调动兵车之多,指伐匈奴而言。

(10)闾左:居住于闾巷左侧的人民。一说秦时贫贱者居闾左,后因借指平民。《汉书·食货志》:“至于始皇,遂并天下,内兴功作,外攘夷狄,收泰半之赋,发闾左之戍。”颜师古注:“应劭曰:‘秦时以適发之,名適戍。先发吏有过及赘婿、贾人,后以尝有市籍者发,又后以大父母、父母尝有市籍者。戍者曹辈尽,复入闾,取其左发之,未及取右而秦亡。’师古曰:‘闾,里门也。言居在里门之左者,一切发之。此闾左之释,应最得之。’”

(11)敖然:受煎熬貌。敖,通“熬”。燋(jiāo):通“焦”,烧焦。

(12)扣心:捶胸。形容心情迫切或悲愤。

(13)蒸庶:民众,百姓。蒸,同“烝”,众,多。

(14)化驰:德化施行迅速。

(15)影响:影子和回声。多用以形容感应迅捷。

(16)大将军:指卫青。杨熊:秦朝将领。被刘邦击败,之后被秦二世问罪处死。

(17)徼幸:通“侥幸”,求取意外的幸运。

(18)请书:向上有所请求的文书。

(19)(nài):同“耏”,古代剃去鬓须的刑罚。

(20)髡(kūn):古代剃发之刑。

(21)司寇:汉代刑罚名。罚往边地戍守防敌。汉代为二岁刑。司,通“伺”。

(22)鬼薪:秦汉时的一种徒刑,因最初为宗庙采薪而得名。鬼薪从事官府杂役、手工业生产劳动以及其他各种重体力劳动等。白粲(càn):令罪人选精米以供祭祀。秦汉时的一种刑罚,施于高级官员命妇及其后裔中的女子犯罪者。鬼薪、白粲都是三年刑。

(23)犹任也:本句有脱漏。《史记·淮南衡山列传》裴骃《集解》:“如淳曰:律‘耐为司寇,耐为鬼薪、白粲’。耐犹任也。苏林曰:一岁为罚作,二岁刑已上为耐。耐,能任其罪。”耐,同“耏”。

(24)左右都司空:《汉书·伍被传》王先谦注:“左右都司空者,左右司空及都司空也。《百官表》宗正属官都司空,无‘左右’二字。少府乃有左右司空。”上林中都官:设在上林苑中,主管查办犯罪和管理犯人的官府。诏狱:《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作“诏狱书”。诏狱,关押钦犯的牢狱。

(25)宗正:官名。掌管王室亲族的事务。

(26)水司空:指水司空长,西汉水衡都尉属官,主管上林诏狱囚徒。

(27)一日:一旦。

(28)发蒙:揭开蒙盖物。喻轻而易举。

(29)求盗:古代亭长手下掌逐捕盗贼的亭卒。

(30)羽檄:古代军事文书。插鸟羽以示紧急,必须迅速传递。

(31)武帝时:以下至“销未形之患也”,出自《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

(32)徐乐:右北平无终(今天津蓟州区)人。汉武帝时任郎中。

(33)千乘之尊:具有千辆兵车的诸侯。

(34)疆土之地:《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作“尺土之地”,译文从之。

(35)陶朱:指范蠡。范蠡辅佐勾践灭吴后,功成身退,经商致富,号“陶朱公”。猗(yī)顿:战国时期的大盐商。事迹见《史记·货殖列传》。

(36)偏袒:脱去右袖,露出右臂。古时表示参加起事的标志。

(37)穷处:谓乡居不仕,隐居。

(38)三晋之君:指跟随陈胜起兵的韩、赵、魏三国的后裔,如魏咎、魏豹、韩成、赵歇等。

(39)大治:谓政治修明,局势安定。

(40)旋踵:掉转脚跟。比喻退却。

(41)明要:明显的关键。

(42)推数循治:《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作“推数循理”。

【译文】

后来,刘安又问伍被:“现在朝廷的情况是治?还是乱?”伍被说:“我暗中观察朝廷的政治,君臣的礼义,父子的亲情,夫妇的分别,长幼的次序,都能做到符合义理。皇上的举措遵循着古代圣贤之道,风俗和法度都没有缺失。南越归顺朝廷,羌人、僰人入朝进贡,东瓯前来投降,领土拓展到了长榆塞,长榆,边塞名。开辟了朔方郡,匈奴人好比鸟儿折断了翅膀,失去援助一蹶不振。虽然还赶不上古代的太平盛世,但仍不失为治世。大王您想举兵起事,我认为只会带来灾祸,而不会有福报。”刘安大怒,伍被连忙谢罪。刘安说:“陈胜、吴广没有立锥之地,率领千余人在大泽乡起事,振臂大呼而天下响应,向西进军到戏,戏,音许宜反。已经有了百万大军。如今淮南国虽小,然而能充当士兵参加作战的人有十几万,不仅是谪罚戍边的乌合之众,武器也不仅是镰刀、斧头、木棍而已。大镰刀叫作“”,音五哀反。或者是斧钺一类的兵器。矜,音其巾反。您为什么说起兵只有灾祸没有福报?”伍被说:“秦朝暴虐无道,残害天下百姓。征调上万辆兵车出征,兴建阿房房,音旁。宫,征收百姓一半以上的收入作为赋税,征发平民戍边,使得父亲无法保全儿子,兄长无法照顾弟弟,政令严苛,刑罚峻急,天下百姓饱受煎熬,就像被烤焦了一样。百姓们都伸着脖子到处张望,侧着耳朵仔细倾听,仰天悲号,捶胸顿足地怨恨朝廷,所以陈胜振臂一呼,天下响应。当今皇上临朝治理天下,一统海内,博爱百姓,广施德政。他即使不开口说话,声音也会传播得比雷霆更迅速;即使不颁布政令,德化施行也会迅速得有如神助;心中有所思虑,声威就会震动到万里之外;百姓响应皇上的号召,就像影子和回声一样迅疾。而大将军卫青的才能,又不是秦将章邯、杨熊所能比得上的。大王您拿陈胜、吴广的事情来打比方,我认为是错误的。”刘安说:“即便如您所说,我们就不可能侥幸取胜吗?”伍被说:“我有个笨拙的主意。”刘安问:“什么主意?”伍被说:“如今的朔方郡,田野广阔,水草肥美,迁徙过去的百姓不足以充实这个地区。我们可以伪造丞相、御史大夫上呈皇帝的奏书,请求征调各个郡国的豪杰、游侠,以及被处以耏罪以上的囚徒,罪行轻微不至于受到髡刑,剃去其鬓发,所以叫作“耏”。另一种说法:“按照律令:耏为司寇,耏为鬼薪、白粲。耏,就是任的意思。”赦免他们的罪过,以及家产在五十万钱以上的人,让他们举家迁徙到朔方郡,多派士兵押送,定下紧迫的出发期限。再伪造左右司空、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诏狱的逮捕令,声称要大肆逮捕各诸侯国的太子与宠臣。宗正下属有左右都司空,上林苑有水司空,都是主管囚徒事务的官。如此,则民怨四起,诸侯恐惧,再派辨武人名。前去游说他们造反,这样或许侥幸有十分之一的成功机会吧?”刘安说:“这个主意很好。”准备按照伍被的计策行事。刘安派人假装获罪,向西逃到京城,事奉大将军卫青、丞相公孙弘。一旦发兵,发淮南国兵。便令其刺杀大将军卫青,并劝说丞相投降,就如同揭开蒙盖物一样轻而易举。又打算派人穿着求盗的衣服,拿着告急文书从东方赶来,大喊道:“南越兵打来了!”借机发兵造反。还没来得及发兵,事情就泄露了,刘安等人被诛杀。汉武帝时,赵人徐乐上书谈论国事,说:“我听说,天下的忧患在于土崩,而不在于瓦解,古往今来都是如此。什么叫作‘土崩’?秦朝末年就是如此。陈胜没有诸侯的尊贵地位,没有尺寸封地,自身也不是王公大臣、名门贵族的后代,在家乡没有很好的声誉,没有孔子、曾参、墨子的贤能,也没有陶朱公、猗顿的富有,然而他兴起于贫穷的里巷,挥舞着木棍,偏袒右臂高呼,天下人闻风响应。这是什么原因?这是因为秦朝时百姓困苦而国君不知体恤,下民怨恨而上位者并不知情,风俗败坏而国家政务却不加整治。以上三者,是陈胜起兵的资本,这就叫作‘土崩’。所以说:‘天下的忧患,在于土崩。’什么叫作‘瓦解’?即:‘吴、楚、齐、赵等七国之乱就是如此。七国之君阴谋叛乱,他们都是拥有万乘兵车的大国君主,拥有数十万军队。他们的威严足以震慑其封国境内,财富足以激励其士人与民众,然而没能向西夺取尺寸之地,而自身却在中原战败被擒,这是什么原因?并不是他们的权势比普通百姓轻,兵力比陈胜弱,而是因为在那个时候,先帝的恩德还没有衰弱,而安居乐业的百姓为数众多,所以这些诸侯得不到封国之外力量的帮助,这就叫作‘瓦解’。就此看来,如果天下真有土崩之势,即便是普通百姓,也能够带头造反,危及海内,陈胜就是如此。何况还有三晋诸侯的后裔随之起兵呢!天下虽然还没有达到大治,但如果确实没有土崩之势,即使有强大的国家与军队反叛,还没来得及退却就会被擒获,吴、楚、齐、赵等七国就是如此。何况群臣百姓又怎么可能起来造反呢?这两种情况,是决定国家安危的关键所在,贤明的君主应当多加留意并认真考察。最近,关东地区粮食屡次歉收,从形势与情理来看,将会有不安于处境的民众出现了。不安于处境,就容易发生骚动,民众容易躁动,就是土崩之势的苗头。希望贤明的君主能在朝堂之上修明政治,将灾难消灭于萌芽状态。”

后汉灵帝以皇甫嵩为将军(1),讨破黄巾,威震天下,而朝政日乱,海内虚困,故信都令阎忠来说嵩曰(2):“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不旋踵者,机也。故圣人顺时以动,智者因机以发。今将军遭难得之运,蹈易骇之机(3),而践运不抚(4),临机不发,将何以保大名乎?”嵩曰:“何谓也?”忠曰:“天道无亲,百姓与能。今将军受钺于暮春(5),收功于末冬。兵动如神,谋不再计(6),摧强易于折枯,消坚甚于汤雪(7)。旬月之间(8),神兵电扫,封户刻石(9),南向以报德(10)。威名震本朝,风声驰海外,虽汤、武之举,未有高将军者也。今身建不赏之功,体兼高人之德,而北面庸主,何以求安乎?”嵩曰:“夙夜在公,心不忘忠,何故不安?”忠曰:“不然。议曰记有之亲母为其子治扢秃出血(11)见者以为爱子之至使在于继母则过者以为悷也(12)事之情一矣所以从观者异耳当今政理衰缺王室多故将军处继母之位挟震主之威虽怀至忠恐人心自变窃为将军危之且吾闻之势得容奸伯夷可疑苟曰无猜盗跖可信权兵百万势得为非握容奸之权居可疑之地虽竭忠信其能谕乎此田单解裘所以见忌也(13)愿将军虑之。”阎生合将此类以破其志(14)便引韩信喻之实不解心不忘忠之意谈说之机漏于此。昔韩信不忍一餐之遇(15),而弃三分之业,利剑以揣其喉,方发悔毒之叹者,机失而谋乖也。今主上势弱于刘、项,将军权重于淮阴,指挥足以振风云(16),叱咤可以兴雷电,赫然奋发,因危抵颓,崇恩以绥先附,振武以临后服。征冀方之士,动七州之众,羽檄先驰于前,大军响振于后,蹈流漳、河,饮马孟津,诛阉官之罪,除群怨之积,虽童儿可使奋拳以致力,女子可使褰裳以用命(17),况厉熊罴之卒,因迅风之势哉!功业已就,天下已顺,然后请呼上帝,示以天命,混齐六合,南面称制,移宝器于将兴,推亡汉于已坠,实神机之至会、风发之良时也(18)。夫既朽之木不雕,衰世之朝难佐。若欲辅难佐之朝,雕朽败之木,是犹逆坂走丸(19),迎流纵棹(20),岂云易哉!且今宦竖群居,同恶如市(21),上命不行,权归近习(22)。昏主之下,难以久居,不赏之功,谗人侧目(23)。如不早图,后悔无及。”嵩惧曰:“非常之谋不施于有常之势,创图大功,岂庸才所致?黄巾细孽,敌非秦、项,新结易散,难以济业。且民未忘主,天不祐逆。若虚造不冀之功,以速朝夕之祸(24),孰与委忠本朝,守其臣节?虽云多谗,不过放废,犹有令名,死且不朽。反常之论,所不敢闻。”议曰夫明暗不相为用能否不相为使智士不为勇将谋勇夫不为怯将死自古然矣《传:“忠为令德(25)非其人犹不可况不令乎?”《军势:“使义士不以财故义者不为不仁者死智者不为暗主谋。”所以伊挚去夏不为伤(26)飞廉死纣不可谓贤(27)今时昏道丧九域焚如(28)而委忠危朝宴安昏宠(29)忠不足以救世死不足以成义且为智者固若此乎阎忠又合以此意说也。忠知说不用,因亡去。董卓擅朝政(30)征皇甫嵩梁衍说令讨卓(31)又陶谦等共推朱儁为太师(32)不使受李傕征二人皆不从范晔评曰:“皇甫嵩朱儁并以上将之略(33)受脤仓卒之时(34)值弱主蒙尘(35)犷贼放命(36)斯诚叶公投袂之机(37)翟义鞠旅之日(38)故梁衍献规山东连盟而舍格天下之大业蹈匹妇之小谅(39)卒狼狈虎口为智士笑岂天之长斯乱也何智勇之不终甚乎?”议曰楚白公胜杀子西(40)劫惠王(41)叶公闻白公为乱率国人攻白公白公败亡也

【注释】

(1)后汉灵帝以皇甫嵩为将军:以下至“所不敢闻”,出自《后汉书·皇甫嵩传》。

(2)信都:县名。今河北衡水冀州区。阎忠:汉阳(今甘肃甘谷东)人。东汉凉州名士。

(3)易骇之机:指容易丧失的时机。《三国志·魏书·贾诩传》裴松之注引《九州春秋》作“易解之机”。

(4)抚:顺应,依循。

(5)受钺(yuè):古代大将出征,接受天子所授的符节与斧钺,称为“受钺”。

(6)谋不再计:形容谋划周全,当机立断。再计,重新谋划。

(7)汤雪:谓用热水浇雪。比喻事情轻而易举。

(8)旬月:十天至一个月。指较短的时日。

(9)封户:《后汉书·皇甫嵩传》作“封尸”,指收集敌人尸体,封土其上筑成高冢,以炫耀武功。又称“京观”。《后汉书·皇甫嵩传》:“首获十余万人,筑京观于城南。”译文从之。刻石:指刻石记载功勋。《后汉书·窦宪传》:“(窦)宪、(耿)秉遂登燕然山,去塞三千余里,刻石勒功,纪汉威德。”

(10)南向以报德:《后汉书·皇甫嵩传》作“南向以报”,译文从之。

(11)亲母为其子治扢(gē)秃出血:以下至“所以从观者异耳”,出自《淮南子·齐俗训》。扢秃,突起的头疮。扢,通“疙”。

(12)悷(lì):《淮南子·齐俗训》作“嫉”。

(13)田单解裘:《战国策·齐策六·燕攻齐齐破》:“(田单)过淄水,有老人涉淄而寒,出不能行,坐于沙中。田单见其寒,欲使后车分衣,无可以分者,单解裘而衣之。襄王恶之,曰:‘田单之施,将欲以取我国乎?不早图,恐后之。’”

(14)合:应该,应当。

(15)昔韩信不忍一餐之遇:以下至“机失而谋乖也”,《后汉书·皇甫嵩传》李贤注:“《前书》,项羽使武涉说韩信,信曰:‘汉王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背之不祥。’又蒯通说信,令信背汉,参分天下,鼎足而立。信曰:‘汉王遇我厚,岂可背之哉?’后信谋反,为吕后所执,叹曰:‘吾不用蒯通计,为女子所诈,岂非天哉!’”

(16)指挥:以手或手持物挥动示意。

(17)褰(qiān)裳:撩起下裳。《诗经·郑风·褰裳》:“子惠思我,褰裳涉溱。”

(18)风发:奋发。

(19)逆坂走丸:逆着斜坡滚动弹丸。比喻事情难于办到。

(20)棹(zhào):船桨。

(21)同恶如市:形容狼狈为奸。《左传·昭公十三年》:“同恶相求,如市贾焉。”

(22)近习:指君主宠爱亲信的人。

(23)侧目:斜目而视。形容愤恨。

(24)朝夕:犹言一朝一夕,形容短时间。

(25)忠为令德:以下至“况不令乎”,出自《左传·成公十年》。杜预注:“言申叔为忠,不得其人,还害身。”意谓忠诚本是美德,但效忠的对象不合适,反而会害了自身。

(26)伊挚(zhì):即伊尹。

(27)飞廉:商纣王的谀臣。《孟子·滕文公下》:“驱飞廉于海隅而戮之。”赵岐注:“飞廉,纣谀臣。”

(28)九域:九州。焚如:谓火焰炽盛。亦指火灾或战事。

(29)宴安:谓逸乐。昏宠:谓昏乱世道中居于贵宠之位。

(30)董卓擅朝政:以下至“二人皆不从”,抄撮自《后汉书·皇甫嵩传》。

(31)梁衍:东汉末年人。时任皇甫嵩长史。

(32)朱儁(jùn):字公伟,会稽上虞(今浙江绍兴上虞区)人。东汉末年名将,官至太尉、录尚书事。《后汉书·朱儁传》:“陶谦以儁名臣,数有战功,可委以大事,乃与诸豪桀共推儁为太师,因移檄牧伯,同讨李傕等,奉迎天子,……会李傕用太尉周忠、尚书贾诩策,征儁入朝。军吏皆惮入关,欲应陶谦等。儁曰:‘以君召臣,义不俟驾,况天子诏乎!’”

(33)皇甫嵩、朱儁并以上将之略:以下至“何智勇之不终甚乎”,出自《后汉书·皇甫嵩朱儁列传》“论曰”,有删节。

(34)受脤(shèn):古代出兵祭社,其名为“宜”。祭毕,以社肉颁赐众人,谓之“受脤”。《左传·闵公二年》:“帅师者,受命于庙,受脤于社。”杜预注:“脤,宜社之肉,盛以脤器也。”后称受命统军为“受脤”。仓卒(cù):同“仓猝”,仓促。指非常事变。

(35)蒙尘:古代多指帝王失位逃亡在外,蒙受风尘。

(36)犷(guǎng):野蛮。放命:逆命,违命。

(37)叶公:即沈诸梁,字子高,春秋时楚国人。受封于叶(今河南叶县西南),故称“叶公”。白公胜发动叛乱后,叶公率军平叛,白公兵败自杀。投袂:甩袖。形容激动奋发。

(38)鞠(jū)旅:向军队发出出征号令,犹誓师。

(39)匹妇:《后汉书·皇甫嵩朱儁列传》作“匹夫”,译文从之。小谅:小事情上的诚信。

(40)子西:即公子申,春秋时楚国人,楚平王庶子。楚昭王、惠王时期担任令尹。

(41)惠王:指楚惠王,名章,春秋时期楚国君主,楚昭王之子。

【译文】

东汉时,灵帝任命皇甫嵩为将军,大破黄巾军,威震天下,然而此时朝政日益混乱,海内空虚贫乏,因此信都令阎忠前来劝皇甫嵩说:“难得到却容易失去的,是时势;到来后又转瞬即逝的,是时机。所以圣人顺应时势而行动,智者抓住时机而有所作为。如今将军您遇到了难得的时势,踏着容易丧失的时机,然而获得了时势却不把握,面对着良机却不行动,要靠什么来保全您的大名呢?”皇甫嵩说:“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阎忠说:“天道无所偏私,百姓乐于拥戴有才能的人。如今将军您在暮春受命出征,到了冬末就大功告成。用兵如神,当机立断,摧垮强敌比折断枯枝还容易,攻取坚固的堡垒就像用热水融化冰雪一样简单。在很短的时间内,率军如闪电般清扫敌寇,将敌人的尸首筑成京观,刻石记录功勋,再往南向朝廷告捷。威名震动朝廷,名声传扬海外,即便是商汤与周武王的功绩,也没有超过将军您。如今您立下了难以奖赏的功勋,怀着高出常人的德行,却作为臣子事奉昏庸的君主,怎么可能求得平安呢?”皇甫嵩说:“我从早到晚为国事操劳,心里不忘记对朝廷的忠心,为什么会不平安呢?”阎忠说:“不是这样。评论道:《淮南子》中有这样的记载,亲生母亲为她的儿子治疗头疮,弄出了血,看到的人都认为这位母亲非常疼爱她的儿子。假如做这件事的是继母,那么经过的人就会认为这是出于嫉恨。事情的状况是一致的,但每个人观察的角度不同。如今朝政衰微混乱,王室多灾多难,将军您处于继母那样的位置,有着功高震主的威势,虽然怀着赤诚忠心,但恐怕他人对您的看法未必如此,我私下里认为您处境危险。况且我听说,如果掌握的权势足以为非作歹,那么连伯夷也会受到猜疑;如果处在没有嫌疑的位置,那么连盗跖也是可以信任的。如今您掌握着百万大军,权势足以犯上作乱。您掌握着足以作乱的大权,处于被人猜疑的境地,您即便竭尽忠诚,别人会相信吗?这就是为什么田单脱下皮毛大衣送给受冻的老人,却受到齐王猜忌的原因。希望将军您加以考虑。”阎忠应该用这一类说辞来打动皇甫嵩,然而他却援引了韩信的事例来劝说他,这实在是不理解皇甫嵩的内心,不明白他忠于汉室的心意。这就是阎忠游说关键,疏漏在这点上。当年韩信不忍心辜负刘邦一顿饭的恩惠,抛弃了三分天下的功业,直到利剑抵住咽喉,才发出悔恨的感叹,这是因为错失时机而策略不当。如今皇上的势力弱于刘邦、项羽,而将军您的权势重于韩信,挥手示意足以震动风云,高声叱咤足以引来雷电,如果您赫然奋起,趁着危乱的局势推翻即将倾颓的朝廷,广施恩德,以安抚那些先来归附的人,振奋军威,以征讨那些迟迟不肯服从的人。征调冀州的士卒,发动七州的民众,先发布檄文昭告天下,大军随后跟进,渡过漳水,兵临孟津,剪除宦官的罪恶,清除民众的积怨,如果这样做,即使是童子也可以让他们挥拳出力,即使是女子也可以让她们撩起下裳为您效命,何况是率领着如同熊罴一般勇猛的士卒,凭借着疾风一般迅猛的势头呢!大功告成之后,天下归顺,然后请示神灵,以天命昭告天下,一统天下,登基称帝,建立新的政权,推翻已然衰朽的汉朝,这实在是上天赐予的绝佳时机,是奋发有为的大好机会。已经腐朽的木头无法雕刻,已经衰败的国家难以辅佐。如果要辅佐难以辅佐的国家,雕刻腐朽的木头,就好比逆着斜坡滚动弹丸,逆着水流划船,谈何容易!况且,如今宦官小人彼此勾结,狼狈为奸,皇上的命令得不到执行,朝廷大权落入皇帝宠爱亲信的人手中。在昏庸君主的统治下,难以长久安居,您立下了难以奖赏的功勋,将引来谄佞小人的侧目而视。如果不早做打算,到时后悔就来不及了。”皇甫嵩害怕地说:“不同寻常的计谋,无法在正常时期施展;开创宏图的大功,哪里是庸人所能办到的?黄巾不过是小小的妖孽,不能和秦朝、项羽相提并论,他们聚集不久,容易溃散,难成就大事。况且百姓并未忘记皇上,上天也不会庇护叛逆之人。妄想成就难以实现的功业,以招来迅速降临的祸患,哪里比得上尽忠朝廷,守住臣子的节操呢?虽然招致众多谗言,不过放逐罢黜而已,我仍能保有美名,死后也能永垂不朽。违背常理的言论,我不敢听。”评论道:明智的人不会与愚昧的人合作,有才能的人不会与无能的人共事,智谋之士不会为只有匹夫之勇的将领出谋划策,勇敢的战士不会为怯懦的将领效命,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所以《左传》说:“忠诚本是美德,但如果效忠的对象不合适,反而会害了自己,更何况本人又不善呢?”《军势》说:“用钱财无法驱使忠义之士,所以义士不会为不讲仁义的人效命,智者不会为愚昧的君主出谋划策。”所以伊尹离开夏朝,并不违背道德;飞廉为商纣王而死,不能称之为贤良。如今时局昏乱,大道丧失,九州之内生灵涂炭,而效忠于即将倾危的朝廷,在昏乱之朝深得贵宠而晏然自得,忠诚不足以拯救世道,死亡也不足以成就道义,智者难道会这么做吗?阎忠又应该用这样的说辞劝说皇甫嵩。阎忠知道自己的意见不被采纳,就逃走了。董卓专擅朝政,征召皇甫嵩入朝。梁衍劝皇甫嵩起兵讨伐董卓。此后,陶谦等人共同推举朱儁为太师,劝他不要接受李傕的征召。皇甫嵩、朱儁二人都没有听从。范晔评论道:“皇甫嵩、朱儁都以上将的才略,受命于国家危难之际。时值年幼的君主蒙受风尘,凶恶的反贼犯上作乱,这正是效仿叶公甩袖而起平定叛乱,翟义誓师起兵讨伐王莽的好机会,所以梁衍献策规谏皇甫嵩,山东诸侯联合推举朱儁。而二人却舍弃匡正天下的大业,固守平民百姓的小信用,最终落入虎口,狼狈不堪,被智者耻笑。难道是上天要让混乱长久持续吗?为何二人的智慧与勇敢不能始终保持呢?”评论道:春秋时期,楚国白公胜杀害了令尹子西,劫持了楚惠王。叶公听说白公胜造反,便率领国人进攻白公胜,白公胜兵败自杀。

王莽时(1),寇盗群发。莽遣将军廉丹伐山东(2),丹辟冯衍为掾(3),与俱至定陶。莽追诏丹曰:“将军受国重任,不能捐身中野,无以报恩塞责(4)。”丹惶恐,夜召衍以书示之。衍因说丹曰:“衍闻之,顺而成者道之所大也,逆而功者权之所贵也。是故期于有成不问所由,论于大体不守小节。昔逢丑父伏轼而使其君取饮,称于诸侯(5)。郑祭仲立突而出忽,终得复位(6),美于《春秋》(7)。盖以死易生,以存易亡(8),君子之道也。诡于众意(9),宁国存身,贤者之虑也。故《易》曰:‘穷则变(10),变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若夫知其不可而必为之,破军残众,无补于主,身死之日,负义于世,智者不为,勇者不行。且衍闻之,得时无怠。张良以五代相韩,椎秦始皇于博浪之中(11),勇冠乎贲、育(12),名高于太山。将军之先,为汉信臣(13)。新室之兴,英俊不附。今海内溃乱,民怀汉德,甚于诗人之思召公也,爱其甘棠(14),而况子孙乎!民所歌舞,天必从之。方今为将军计,莫若屯据大郡,镇抚吏士,砥砺其节,百里之内,牛酒日赐,纳雄杰之士,询忠智之谋,要将来之心(15),待纵横之变,兴社稷之利,除万人之害。则福禄流于无穷,功烈著于不灭。何为军覆于中原,身膏于草野,功败名丧,耻及先祖哉?圣人转祸而为福,智士因败而为功,愿将军深计,而无与俗同。”丹不能从。进及睢阳(16),复说丹曰:“盖闻明者见于未形,智者虑于未萌,况其昭晰者乎!凡患生于所忽,祸发于细微,败不可悔,时不可失。公孙鞅曰(17):‘有高人之行必负非于世,有独见之虑必见赘于民(18)。’故信庸庸之论,破金石之策(19);袭当世之操,失高明之德。夫决者智之君也,疑者事之役也(20)。时不再来,公勿再计。”丹不听。进及无盐(21),与赤眉战,死。时汝南郅恽仰观玄象而谓友人曰(22):“今镇荧惑并在汉分翼之域(23)去而复来汉必再受命如有顺天发策者必成大功。”以此说丹(24)丹并不用其言也。衍乃亡命河东。议曰昔蒯通说韩信阎忠说皇甫嵩冯衍说廉丹此三人皆不从甘就危亡何也对曰:“范晔曰:‘夫事苦则矜全之情薄(25)生厚故安存之虑深登高不惧者胥靡之人也(26)坐不垂堂者(27)千金之子也。’由此观之夫人情乐则思安苦则图变必然之势也今三子或南面称孤或位极将相但图自安之术无虑非常之功不知势疑则衅生力侔则乱起势已疑矣弗能辞势以去嫌力已侔矣弗能损力以招福迟回犹豫至于危亡其祸在于矜全反贻其败者也语曰:‘心死则生幸生则死(28)。’数公可谓幸生也。”

【注释】

(1)王莽时:以下至“衍乃亡命河东”,出自《后汉书·冯衍传》。

(2)廉丹: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东南)人。王莽新朝大司马。山东:战国、秦汉时,称崤山以东为“山东”。

(3)冯衍:字敬通,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东南)人。更始、东汉时期官员,著名辞赋家。

(4)塞责:尽责,补过。

(5)逢(páng)丑父伏轼(shì)而使其君取饮,称于诸侯:前589年,齐、晋之间爆发了鞌之战,齐军战败。晋国大夫韩厥即将追上齐顷公的战车,逢丑父便和齐顷公交换了位置,自己假扮齐君。被韩厥追上后,逢丑父假意让齐顷公下车打水,使其趁机逃脱。韩厥将逢丑父献给晋军主帅郤克,郤克认为其代君受难的精神可嘉,赦免了他。事见《左传·成公二年》。逢丑父,春秋时期齐国大夫,鞌之战时担任齐顷公车右。伏轼,俯身靠在车前的横木上。

(6)郑祭(zhài)仲立突而出忽,终得复位:郑庄公死后,祭仲立太子忽为君,即郑昭公。但公子突为宋国雍氏女所生,因此宋国人抓住了祭仲,威胁他立公子突为君。祭仲与宋人订立盟约,回国后改立公子突为君,是为郑厉公。郑昭公出奔。四年后,祭仲又驱逐了郑厉公,迎郑昭公回国重新即位。事见《左传·桓公十一年》。祭仲,春秋时期郑国大夫,长期执掌郑国国政。突、忽,皆郑庄公之子。

(7)美于《春秋》:《公羊传·桓公十一年》肯定了祭仲的行为:“祭仲者何?郑相也。何以不名?贤也。何贤乎祭仲?以为知权也。其为知权奈何?……宋人执之,谓之曰:‘为我出忽而立突。’祭仲不从其言,则君必死,国必亡。从其言,则君可以生易死,国可以存易亡。少辽缓之,则突可故出,而忽可故反,是不可得则病。然后有郑国。古人之有权者,祭仲之权是也。权者何?权者反于经,然后有善者也。”

(8)以存易亡:《公羊传》认为,祭仲以暂时的妥协,避免了国家的灭亡(“国可以存易亡”)。

(9)诡:违背,相反。

(10)穷则变:以下至“无不利”,出自《周易·系辞下》。

(11)张良以五代相韩,椎秦始皇于博浪之中:《后汉书·冯衍传》李贤注:“张良大父开地相韩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父平相釐王、悼惠王。五代相韩,谓良父及祖相韩之五王也。后秦灭韩,良家僮三百人,乃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击始皇于博浪沙中。”博浪,即博浪沙,地名。在今河南原阳东关。

(12)贲、育:战国时勇士孟贲和夏育的并称。

(13)信臣:忠诚可靠之臣。

(14)诗人之思召公也,爱其甘棠:《诗经·召南·甘棠》:“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郑笺:“召伯听男女之讼,不重烦劳百姓,止舍小棠之下而听断焉。国人被其德,说其化,思其人,敬其树。”甘棠,木名。即棠梨。

(15)要(yāo)将来之心:指笼络招揽暂未归附之人。要,约请,邀请。将来,欲来,打算来。

(16)睢阳:县名。今河南商丘南,以在睢水之阳得名。

(17)公孙鞅:即商鞅。

(18)有高人之行必负非于世,有独见之虑必见赘于民:见于《史记·商君列传》。赘,厌恶。《后汉书·冯衍传》李贤注:“赘,犹恶也。”

(19)金石:常用以比喻事物的坚固、刚强,心志的坚定、忠贞。

(20)疑者事之役:大意谓疑虑是坏事的原因。役,《后汉书·冯衍传》李贤注:“役,犹贱也。”

(21)无盐:县名。治今山东东平东南。

(22)时汝南郅(zhì)恽仰观玄象而谓友人曰:以下至“必成大功”,出自《后汉书·郅恽传》。郅恽,字君章,汝南西平(今河南西平)人。东汉时期官员。精通《韩诗》《严氏春秋》,明天文历数。

(23)汉分翼、轸(zhěn)之域:《后汉书·郅恽传》李贤注:“翼、轸者,南方鹑尾之宿,楚之分野。《演孔图》曰:‘卯金刀,名为刘,中国东南出荆州。’故为汉分也。”

(24)以此说丹:据《后汉书·郅恽传》,郅恽游说的对象是左队大夫(即颍川太守)逯并,并非廉丹。

(25)夫事苦则矜全之情薄:以下至“千金之子也”,出自《后汉书·马融传》“论曰”。矜全,怜惜而予以保全。

(26)胥靡:古代服劳役的奴隶或刑徒。

(27)坐不垂堂:不坐在屋檐下,恐瓦堕伤身。形容自爱、谨慎。

(28)心死则生,幸生则死:出自《吴子·治兵》,原文作“必死则生,幸生则死”。

【译文】

王莽时,天下盗贼四起。王莽派将军廉丹讨伐山东地区的盗贼,廉丹征辟冯衍为掾属,与他一同来到定陶。王莽派人追上廉丹的部队,下达诏书说:“将军你接受国家的重任,如果不能在原野上为国捐躯,就无法报答君主的恩情,尽到自己的职责。”廉丹非常惶恐,连夜召见冯衍,把诏书拿给他看。冯衍趁机劝廉丹说:“我听说,顺应天理成就功业,是道义所推崇的;违逆正道取得成功,是权变之道所看重的。所以期待获得成功,就不要管取得成功的方式;讨论天下大事,就不要拘泥于小节。从前,逢丑父伏在车轼上,假意让他的君主前去打水,使其得以逃脱,在诸侯中获得了赞誉。郑国大夫祭仲受到宋国威胁,改立郑厉公而驱逐了郑昭公,却最终使郑昭公得以复位,受到了《春秋》的赞美。使君主以死易生,国家以存易亡,这是君子之道。违反众人的意志,使国家安宁,君主的性命得以保全,这是贤者的谋划。所以《周易》中说:‘穷极就会出现变化,变化就能畅通,畅通就能长久。所以上天庇佑,吉祥而无所不利。’如果知道行不通却强行去做,将导致损兵折将,对君主没有任何帮助,死去的时候,还落得一个愧对天下的骂名,这样的事情,智者和勇者都不会去做。况且我听说,得到了时机就不要懈怠。张良由于先祖曾先后辅佐五代韩王,于是在博浪沙用铁椎刺杀秦始皇,勇气超过孟贲、夏育,名声高过泰山。将军您的先祖,是汉室的忠臣。新朝建立后,英雄豪杰都不归附。如今海内大乱,民众怀念汉朝的德政,超过诗人对于召公的思念,百姓对于召公止息过的甘棠树都非常爱护,何况是他的子孙呢!百姓所歌颂的,上天必然庇佑。如今替将军您打算,不如屯兵驻守大郡,安抚将士,磨砺他们的节操,方圆百里之内,每天以牛肉美酒犒赏将士,招纳英雄豪杰,征询忠诚明智之士的计谋,笼络尚未归附之人,等待时势的变化,为国家兴利,为万民除害。那么您的福禄将永远流传,丰功伟绩将永不磨灭。您为何要让军队在原野中覆灭,用身体养肥草野,身败名裂,让先祖受辱呢?圣人能够转祸为福,智者能够转败为胜,希望将军您仔细考虑,不要和庸俗之人见解一致。”廉丹没有听从他的劝说。军队进发至睢阳时,冯衍再次劝廉丹说:“我听说,眼力好的人能看到尚未成形的事物,明智的人能考虑到尚未萌发的问题,何况眼下的局势已如此明显!凡祸患由疏忽所造成,从细微之处发展起来,等失败之后,再后悔也来不及了,时机一旦到来,就不可错失。商鞅说:‘拥有高出一般人的操行,必然背负世人的非议;拥有独到的见解,必然引起常人的厌恶。’所以,如果相信平庸的论调,就会破坏果断坚定的策略;沿袭一般人的操守,就会失去高明的德行。决断是智慧的主宰,疑虑是坏事的根源。时机稍纵即逝,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来,请您不要再犹豫了。”廉丹不听。进军至无盐,与赤眉军作战,廉丹战死。当时,汝南人郅恽仰观天象,对友人说:“如今土星、木星、火星都停留在与汉朝分野相对应的翼宿、轸宿的区域上,而且离开之后又回到了这片星区,这意味着汉朝必将再次接受天命。如果有人能顺应天道,率先起事,必定能成就大功。”郅恽用这些话劝说廉丹,廉丹也没有采纳他的建议。冯衍于是逃亡到河东郡。评论道:从前,蒯通劝说韩信,阎忠劝说皇甫嵩,冯衍劝说廉丹,这三人都没有听从劝谏,心甘情愿走向危亡,这是什么原因?回答说:“范晔说:‘生活困苦,保全自己的心思就淡薄;生活优厚,保存身家性命的考虑就多。登高而不害怕的,是那些从事苦役的奴隶;不坐在屋檐之下的,是富家子弟。’由此看来,人之常情,安乐时就想保持安定,困苦时就图谋改变,这是必然的趋势。如今这三个人或南面称王,或位极将相,都只想着如何保全眼下的安乐,不会去考虑建立不同寻常的功勋。他们不知道,如果拥有了受人猜忌的权势,灾祸就会产生;拥有了与君主相当的势力,祸乱就会兴起。已经处于嫌疑之地,却不能放弃权势来避免嫌疑;势力已经与君主相当,却不能自损势力以换取后福。徘徊犹豫,直到最终灭亡。他们灾祸的源头,就在于苟且偷安,最终导致了失败。俗话说:‘抱着必死的决心,反而能求得生存;抱着侥幸偷生的心思,则必死无疑。’这三个人,正是怀着侥幸偷生的心思。”

来歙说隗嚣遣子入侍(1),嚣将王元以为(2),天下成败未可知,不愿专心内事,遂说嚣曰:“昔更始西都,四方响应,天下喁喁(3),谓之太平。一旦坏败,大王几无所措(4)。今南有子阳(5),北有文伯(6),江湖海岱,王公十数(7),而欲牵儒生之说,弃万乘之基,羁旅危国(8),以求万全。此循覆车之轨,计之不可者也。今天水完富,士马最强,北取西河、上郡,东收三辅之地,案秦旧迹,表里山河(9)。元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10),此万代一时也。若计不及此,宜蓄糗粮(11),养士马,据隘自守,旷日持久,以待四方之变。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霸。要之,鱼不可脱于泉,神龙失势即还与蚯蚓同。”嚣然元计,虽已遣子入质,犹负于险厄,欲专制方面(12),遂背汉。贾复曰:“图尧舜之事而不能至者(13)武是也图汤武之事而不能至者文是也图桓文之事而不能至者六国是也定六国之规而欲安守之而不能至者亡六国是也。”

【注释】

(1)来歙(xī)说隗(wěi)嚣遣子入侍:以下至“遂背汉”,出自《后汉书·隗嚣传》。来歙,字君叔,南阳新野(今河南新野)人。东汉名将。初依更始帝,后归附刘秀,任太中大夫。曾说服隗嚣归附东汉。隗嚣反叛后,来歙率军击败隗嚣,平定陇右。建武十一年(35),率军攻打公孙述,被公孙述派出的刺客刺杀。

(2)王元:字惠孟,长陵(今陕西咸阳东北)人。隗嚣部下,任大将军。

(3)喁喁(yóng):仰望期待貌。

(4)措:安放,安置。

(5)子阳:指公孙述,字子阳。

(6)文伯:指卢芳,字君期,安定三水(今宁夏同心东北)人。王莽时期,卢芳假称自己是汉武帝曾孙刘文伯,于三水起兵。更始政权时,征为骑都尉,镇抚安定以西。更始败后,被三水豪杰拥为上将军、西平王,并被匈奴立为汉帝,占据五原、朔方等五郡。建武十二年(36)因众叛亲离,亡入匈奴。十六年(40)降汉,封代王。后又叛亡,病死匈奴中。

(7)江湖海岱,王公十数:《后汉书·隗嚣传》李贤注:“谓张步据齐,董宪起东海,李宪守舒,刘纡居垂惠,佼彊、周建、秦丰等各据州郡。”

(8)羁旅:寄居异乡。

(9)表里山河:《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子犯曰:‘战也。战而捷,必得诸侯。若其不捷,表里山河,必无害也。’”杜预注:“晋国外河而内山。”后以谓有山河天险作为屏障。

(10)一丸泥:一颗泥丸。比喻以极少的力量守住险要的函谷关。

(11)糗(qiǔ)粮:干粮。

(12)方面:指一方的军政事务。

(13)图尧、舜之事而不能至者:以下至“亡六国是也”,出自《后汉书·贾复传》。

【译文】

来歙劝隗嚣派自己的儿子入朝事奉皇帝,隗嚣部将王元认为,天下谁胜谁败尚未可知,不愿一心归附朝廷,于是劝隗嚣说:“从前,更始帝定都长安,四方响应,天下仰望期待,认为天下已经太平。然而更始政权一旦崩溃,大王您几乎无处安身。如今南有公孙述,北面有卢芳,在长江、大湖、海滨、泰山一带,拥兵割据自称王公的人有十几个,而您却想听从儒生的议论,抛弃帝王的基业,寄居于根基不稳的政权,以此求得万全之策。这一计策注定导致失败,绝不可行。如今天水郡完好富足,兵最强马最壮,往北攻取西河、上郡,往东收取三辅地区,占据秦国原有的疆域,以山河天险作为屏障。到时,请让我用一颗泥丸在东面为您封住函谷关,这是建立万代基业的大好时机。如果这一计划不能实现,也应该积蓄粮草,养兵喂马,占据险隘自保,长久相持,以等待天下形势的变化。即便没法成就王业,起码还可以称霸一方。总之,鱼不可以离开水,神龙失势,就和蚯蚓没有两样。”隗嚣赞同王元的计策,虽然已经派儿子入朝当了人质,但仍然凭借着险要的地势,想要割据一方,之后遂背叛了汉朝。贾复说:“想要实现尧、舜那样的功业,却最终没有达成的人,是商汤、周武王。想要实现商汤、周武王那样的功业,却最终没有达成的人,是齐桓公、晋文公。想要实现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功业,却最终没有达成的人,是战国时期山东六国的君主。想要像六国君主那样割据一方想安稳自保,一旦不能实现,就会像六国一样最终灭亡。”

魏太祖与吕布战于濮阳(1),不利。袁绍使人说太祖连和,使太祖遣家居邺。太祖将许之。程昱见曰:“窃闻将军欲遣家居邺,与袁绍连和,诚有之乎?”太祖曰:“然。”昱曰:“意者(2),将军殆临事而惧。不然,何虑之不深也?夫袁绍据燕、赵之地,有并天下之心,而智不能济也。将军自度,能为之下乎?将军以龙虎之威,可为韩、彭之事耶(3)?昱愚,不识大旨,以为将军之志不如田横。田横,齐一壮士耳,犹羞为高祖之臣。今将军欲遣家往邺,将北面而事袁绍。夫以将军之聪明神武,而反不羞为袁绍之下,窃为将军耻之。今兖州虽残,尚有三城,能战之士不下万人,若与文若、昱等收而用之(4),霸王之业成也。愿将军更虑之。”太祖乃止。议曰陈寿称:“先主弘毅宽厚(5)知人待士盖有高祖之风英雄之器也机权干略不逮魏武然折而不挠终不为下者抑揆彼之量必不容己非唯竞利且以避害。”语曰:“一栖不两雄一泉无二蛟。”由此观之若位同权均必不容己有自来矣曹公欲遣家居邺与袁绍连惑之甚也

【注释】

(1)魏太祖与吕布战于濮阳:以下至“太祖乃止”,出自《三国志·魏书·程昱传》及裴松之注引《魏略》,有删节。濮阳,县名。治今属河南。

(2)意者:表示测度,大概,或许,恐怕。

(3)韩、彭:指韩信、彭越。

(4)文若:即荀彧,字文若。

(5)先主弘毅宽厚:以下至“且以避害”,出自《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评曰”,有删节。

【译文】

曹操与吕布在濮阳交战,多次失利。袁绍派人劝说曹操与他联合,让曹操把家眷送到邺城居住。曹操打算同意。程昱去见曹操,说:“听说将军您打算把家眷送到邺城,与袁绍联合,确实有这件事吗?”曹操说:“是的。”程昱说:“我猜测,您大概是事到临头产生了恐惧。不然,怎么会考虑得如此浅薄呢?袁绍占据了燕、赵之地,有吞并天下的意图,然而他的智谋却不足以成事。将军您自己估量,能屈居袁绍之下吗?您以龙虎一般的威势,难道能像韩信、彭越一样屈膝事奉他人吗?我为人愚钝,不识大体,以为您的志向还不如田横。田横,不过是齐地的一位壮士,尚且羞于成为汉高祖的臣子。如今将军您打算把家眷送到邺城,向袁绍北面称臣而事奉他。以您的聪明神武,反而不把臣服于袁绍当作一种耻辱,我私下替您感到羞耻。如今兖州虽然残破,还有三座城池,能够作战的士兵不下万人,如果让荀彧与我收拾余部加以运用,仍然可以成就霸王之业。希望您重新考虑这件事。”曹操于是放弃了这个打算。评论道:陈寿说:“刘备为人刚强坚毅,待人宽厚,在了解和对待人才方面,有汉高祖的风范,有英雄的气度。刘备的机智权谋、才干谋略比不上曹操,然而百折不挠,始终不愿屈为人下的原因,或许是估计到对方的气量必定容不下自己,所以其目的不仅是争权夺利,而且也是为了躲避祸害。”俗话说:“一个巢穴没法容纳两只雄鸟,一处泉水没法容纳两条蛟龙。”由此看来,如果地位相同,权势均等,必然无法互相包容,向来都是如此。曹操想把家眷送到邺城居住,与袁绍联合,真是糊涂得厉害。

袁绍为盟主(1),有骄色。陈留太守张邈正义责之。绍令曹操杀邈,操不听,邈心不自安。及操东击陶谦,令其将陈宫屯东郡,宫因说邈曰:“今天下分崩,雄杰并起。君拥十万之众,当四战之地(2),抚剑顾眄(3),亦足以为人豪,而反受制于人,不亦鄙乎!今州军东征,其处空虚,吕布壮士,善战无前。若迎之,共据兖州,观天下之形势,俟时事之变通,此亦纵横之一时也。”邈从之,而反曹公。议曰曹公与邈甚相善然邈包藏祸心者迫于事也故每览古今所由改趋(4)因缘侵辱或起瑕衅(5)若韩信伤心于失楚(6)彭宠积望于无异(7)卢绾嫌畏于已隙(8)英布忧迫于情漏(9)此事之缘也由此观之夫叛臣逆子未必皆不忠也或心忿意危或威名振主因成大业自古然之矣

【注释】

(1)袁绍为盟主:以下至“而反曹公”,出自《后汉书·吕布传》,有删节。

(2)四战之地:指四面受敌的战略要地。

(3)顾眄(miàn):看,左顾右盼。

(4)故每览古今所由改趋(qù):以下至“此事之缘也”,出自《文选·阮瑀〈为曹公作书与孙权〉》。改趋,改变了志趣。《文选》作“改趣”。趋,志向,意趣。

(5)瑕衅:嫌隙,隔阂。

(6)韩信伤心于失楚:《文选·阮瑀〈为曹公作书与孙权〉》李善注引《汉书》曰:“高祖徙信为楚王,后以为淮阴侯。信知汉畏其能,称疾不朝,由此日怨。”

(7)彭宠:字伯通,南阳宛(今河南南阳)人。更始帝时任渔阳太守。后投靠刘秀,助其击败王朗,平定河北,被封为建忠侯。因对待遇不满,又与幽州牧朱浮不和,遂起兵反叛。后被家奴杀死。《文选·阮瑀〈为曹公作书与孙权〉》李善注引《后汉书》曰:“光武至蓟,彭宠上谒,自负功德,光武接之不能满,以此怀不平。”

(8)卢绾嫌畏于已隙:《文选·阮瑀〈为曹公作书与孙权〉》李善注引《汉书》曰:“上立卢绾为燕王。初,上如邯郸击陈豨,燕王卢绾亦击其东北。豨使王黄求救于匈奴,绾亦使其臣张胜于匈奴。胜至胡,燕王臧荼子衍亡在胡,见胜曰:‘公何不令燕且缓豨而与胡和?事宽,得长王燕。’胜以为然,乃令匈奴兵击燕。绾疑胜与胡反,上书请族胜。胜还报,具道所以为者,绾寤,乃诈论他人以脱胜家属,使得为匈奴间,而阴使范齐之豨所,欲令连兵无决。汉既斩豨,其裨将降,言燕王绾使范齐通谋豨所。上使使召绾,绾称病,于是上曰:‘绾果反矣。’乃遣樊哙伐燕。”

(9)英布忧迫于情漏:《文选·阮瑀〈为曹公作书与孙权〉》李善注引《汉书》曰:“黥布为淮南王。汉诛梁王彭越,盛其醢,以遍赐诸侯,至淮南王,王大恐,阴令人部聚兵,伺旁郡警急。贲赫为布中大夫,上变,言布谋反有端,可先未发诛也。淮南王疑其上言国阴事,汉使又来,颇有所验,遂族赫家,发兵反。”

【译文】

袁绍成为关东联军的盟主,有骄傲的神色。陈留太守张邈义正词严地责备他。袁绍命令曹操杀掉张邈,曹操不听,但张邈仍内心不安。曹操向东攻打陶谦时,命令部将陈宫屯守东郡,陈宫趁机劝张邈说:“如今天下分崩离析,英雄并起。您拥兵十万,占据着四面受敌的战略要地,按剑顾盼,足以成为人中豪杰,现在反而受制于人,不也太卑贱了吗!如今州中军队随曹操东征,本地兵力空虚,吕布是壮士,英勇善战,所向无敌。如果迎接他共同占据兖州,观望天下的形势,等待时局的变化,这也正是纵横于天下的大好时机。”张邈听从了他的建议,背叛了曹操。评论道:曹操与张邈关系很好,然而张邈包藏祸心最终背叛,是由于形势所迫。所以每每观察古往今来人们之所以改变志趣的原因,或是因为受到了侵犯羞辱,或是由于产生了嫌隙隔阂。像韩信因丧失楚王之位而伤心,彭宠因得不到光武帝的殊遇而积怨,卢绾因嫌隙已生而疑惧,英布因隐情泄漏而忧心焦急,这就是事变发生的原因。由此看来,那些叛臣逆子未必一开始就不忠诚,或内心愤恨,感到危险,或功高震主,于是就想自己成就一番大业,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锺会、邓艾既破蜀(1),蜀主降。会搆艾(2),艾槛车征。会阴怀异图,厚待蜀将姜维等。维见而知其心,谓可搆成扰乱,徐图克复也(3),乃诡说之曰(4):“闻君自淮南以来(5),算无遗策,晋道克昌(6),皆君为之。今复定蜀,威德震世,民高其功,而主畏其谋,欲以此安归乎?夫韩信不背汉于扰攘(7),而见疑于既平。大夫种不从范蠡于五湖,卒伏剑而妄死(8)。岂暗主愚臣哉?利害使之然也。今君大功既立,大德已著,何不法陶朱泛舟绝迹,全功保身,登峨眉之岭(9),而从赤松游乎?”会曰:“君言远,我不能行。且为今之道,或未尽于此也。”维曰:“其他则君智力之所能,无烦于老夫矣。”由是情好欢甚。会自称益州牧以叛,欲授维兵五万人,使为前驱。魏将士愤发,杀会及维。张华外镇(10)当征为尚书令疾之(11)侍帝从容论魏晋故事因曰:“臣尝谓锺会之反颇由太祖(12)。”帝勃然曰:“何言耶!”:“臣以为夫善御者必识六辔盈缩之势(13)善治者必审官方控带之宜(14)是故汉高八王以宠过夷灭(15)光武诸将以抑损克终(16)非上有仁暴之异下有愚智之殊盖抑扬与夺使之然于锺会才见有限而太祖奖诱太过(17)嘉其谋猷盛其名位授以重势故会自谓算无遗策功在不赏辀张利害(18)遂搆凶逆耳向令太祖录其小能节以大礼抑之以权势纳之以轨度(19)则逆心无由而生乱事无阶而成也(20)。”世祖曰:“。”稽首曰:“陛下既然愚臣之言思坚冰之道(21)无令如会之徒复致覆败。”世祖曰:“当今岂有如会者乎?”:“陛下谋谟之臣总戎马之任者皆在陛下圣思耳。”世祖默然俄而征华免官也(22)

【注释】

(1)锺会、邓艾既破蜀:以下至“杀会及维”,出自《三国志·蜀书·姜维传》及裴松之注引《汉晋春秋》。

(2)搆(gòu):诬陷。

(3)徐:慢慢地。

(4)诡说:谎骗,假说。

(5)自淮南以来:指锺会辅佐司马昭平定诸葛诞叛乱。《三国志·魏书·锺会传》:“寿春之破,会谋居多,亲待日隆,时人谓之子房。”

(6)晋:指司马昭,当时为晋公。

(7)扰攘:混乱,骚乱。

(8)妄死:谓无意义的死。

(9)峨眉:山名。也写作“峨嵋”,在四川峨眉县西南,因山势逶迤,有山峰相对如蛾眉,故名。

(10)张华外镇:以下至“俄而征华免官也”,出自《晋书·张华传》,有删节。外镇,指张华此前由中书令出为都督幽州诸军事、领护乌桓校尉、安北将军。

(11)冯(dǎn):字少胄,安平(今属河北)人。西晋初年大臣。受到晋武帝宠信。《晋书·冯传》:“初谋伐吴,与贾充、荀勖同共苦谏不可。吴平,内怀惭惧,疾张华如仇。”《晋书·张华传》:“初,华毁征士冯恢于帝,即恢之弟也,深有宠于帝。”

(12)太祖:指司马昭,庙号太祖。

(13)六辔:古一车四马,马各二辔,其两边骖马之内辔系于轼前,谓之“”,御者只执六辔。辔,缰绳。

(14)官方:设官府,立常官。

(15)汉高八王:指西汉初年分封的八位异姓诸侯王。《汉书·韩彭英卢吴传》:“赞曰:昔高祖定天下,功臣异姓而王者八国。张耳、吴芮、彭越、黥布、臧荼、卢绾与两韩信,皆徼一时之权变,以诈力成功,咸得裂土,南面称孤。见疑强大,怀不自安,事穷势迫,卒谋叛逆,终于灭亡。张耳以智全,至子亦失国。唯吴芮之起,不失正道,故能传号五世,以无嗣绝,庆流支庶,有以矣夫,著于甲令而称忠也。”

(16)光武诸将以抑损克终:据《后汉书·光武帝纪》,光武帝“退功臣而进文吏”,限制功臣权力。《后汉书·贾复传》李贤注引《东观汉记》:“上以天下既定,思念欲完功臣爵土,不令以吏职为过,故皆以列侯就第也。”《后汉书·马武传》:“帝虽制御功臣,而每能回容,宥其小失。远方贡珍甘,必先遍赐列侯,而太官无余。有功,辄增邑赏,不任以吏职,故皆保其福禄,终无诛谴者。”

(17)奖诱:勉励诱导。

(18)辀(zhōu)张利害:《晋书·张华传》作“辀张跋扈”,译文从之。辀张,强横,嚣张。

(19)轨度:规范法度。

(20)无阶:谓没有门径。

(21)坚冰:语出《周易·坤卦》:“初六,履霜坚冰至。《象》曰: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王弼注:“始于履霜,至于坚冰,所谓至柔而动也。刚阴之为道,本于卑弱而后积著者也。”比喻事态逐渐发展,将有严重后果。

(22)俄而征华免官:《晋书·张华传》:“顷之,征华为太常。以太庙屋栋折,免官。遂终帝之世,以列侯朝见。”俄而,不久。

【译文】

锺会、邓艾攻破蜀国后,后主刘禅投降。锺会诬陷邓艾,邓艾被关进囚车押解进京。锺会暗中图谋造反,厚待蜀将姜维等人。姜维一看便洞察了锺会的内心,认为可以借机造成混乱,再慢慢图谋恢复蜀汉,于是假意劝锺会说:“听说您自淮南平叛以来,谋划周密,从不失误,晋公之所以能成就功业,都是您的功劳。如今又平定了蜀地,威震天下,百姓称颂您的功绩,君主畏惧您的谋略,带着这么大的功劳和名声,您将何去何从?当年,韩信不肯在天下混乱时背叛汉王,却在天下平定后受到猜疑。大夫文种不肯跟随范蠡隐居五湖,最终无意义地自刎而死。难道是因为君主昏庸、大臣愚昧吗?是利害冲突导致了这种局面。如今您立下大功,德行彰显于天下,为何不效仿陶朱公范蠡泛舟隐居,以保全自己的功名与性命,登上峨眉之巅,跟随仙人赤松子云游呢?”锺会说:“您说得太远了,我做不到。况且目前的状况,或许还不至于发展到那一步吧。”姜维说:“其他事情,都是您的智慧、能力所能办到的,不烦我多说了。”于是锺会、姜维两人的交情愈发融洽。之后,锺会自称益州牧举兵造反,打算交给姜维五万人马,让他做先锋。魏国将士愤怒,杀了锺会与姜维。晋武帝时,张华出外镇守幽州,朝廷打算征调他回京担任尚书令。冯痛恨张华,陪侍晋武帝时,从容不迫地谈起魏、晋时期的旧事,趁机说道:“我曾经说过,锺会的反叛,是由太祖造成的。”晋武帝勃然变色,说:“这是什么话!”冯说:“我认为,善于驾车的人,一定懂得缰绳收紧与放松的恰当时机;善于治理国家的人,一定懂得设立官职、控制下属的适宜方式;所以西汉初年的八位异姓诸侯王,由于荣宠太盛,最终被诛灭;东汉光武帝的各位将领,由于权力受到限制,最后得以善终。并不是君主有仁慈、残暴的区别,臣子有愚蠢、明智的差异,而是由于对臣子贬损与褒扬、赐予与剥夺的不同做法造成的。锺会的才能见识有限,而太祖对他的勉励劝诱太过,赞赏他的谋略,抬升他的名誉与地位,给予他重要的职权,所以锺会自认为算无遗策,功劳大得无法赏赐,嚣张跋扈,最终发动叛乱。如果当时太祖能够善用他的小小才能,以礼义节制他的行为,抑制他的权势,使他的行为符合规范法度,那么他的叛逆之心就不会萌发,叛乱之举也无法实现。”晋武帝说:“确实如此。”冯叩头说:“陛下既然肯定我的意见,就应该思考坚冰之道,防微杜渐,不要让锺会这样的人再有机会颠覆社稷。”晋武帝说:“当今难道还有像锺会这样的人吗?”冯说:“为陛下出谋划策的大臣,统领兵马的将领,陛下都应该加以考虑提防。”晋武帝沉默不语,不久便把张华召回京城,罢免了他的官。

晋怀帝时(1),辽东太守庞本私憾东夷校尉李臻(2),鲜卑索连、木津等为臻兴义(3),实因而为乱,遂攻陷诸将(4)。大单于慕容廆之长子翰言于廆曰(5):“臣闻,求诸侯莫如勤王,自古有为之君靡不杖此以成事业者也。今连、津跋扈,王师覆败,苍生屠鲙(6),岂甚此乎?竖子外以庞本为名,内实幸而为寇。辽东倾没,垂已二周(7),中原兵乱,州师屡败(8),勤王杖义,今其时也。单于宜明九伐之威(9),救倒悬之命(10),数连、津之罪,合义兵以诛之。上则兴复辽邦,下则并吞二部。忠义彰于本朝,私利归于我国。此则吾鸿渐之始也(11),终可以得志于诸侯。”廆善之,遂诫严讨连、津,斩之,立辽东郡。议曰古人称:“始祸者死。”谓首乱先唱被奸雄不逞之辈外托义兵以除逆节内包凶悖因兹而起皆勤王助顺用时取权廆之谓矣

【注释】

(1)晋怀帝时:以下至“立辽东郡”,出自《晋书·慕容廆载记》,有删节。

(2)辽东太守庞本私憾东夷校尉李臻(zhēn):《晋书·慕容廆载记》作“辽东太守庞本以私憾杀东夷校尉李臻”,译文从之。辽东,郡名。治襄平(今辽宁辽阳),辖境相当于今辽宁大凌河以东地区。因地处辽水以东,故名。私憾,私人间的仇怨。东夷校尉,武官名。三国魏置,主管东北及华北东北部地区的鲜卑慕容部、段部、宇文部和高句丽等少数民族事务。魏明帝时曾改成护东夷校尉,旋复旧。领兵,设府于襄平,西晋沿置。

(3)索连:《晋书·慕容廆载记》作“素连”,译文从之。

(4)攻陷诸将:《晋书·慕容廆载记》作“攻陷诸县”,译文从之。

(5)慕容廆(wěi):字弈洛环,昌黎棘城(今辽宁义县西南)人。鲜卑族领袖。晋怀帝永嘉初,自号鲜卑大单于。时中原大乱,廆修明刑政,招纳中原流亡士庶,重用汉人士子裴嶷等人,建立地方政权。东晋建立,慕容廆遣使上表臣服,授车骑将军、单于,封辽东郡公。翰:即慕容翰,字元邕,慕容廆庶长子,前燕宗室大臣、名将。为弟慕容皝所忌,出奔段辽,又奔宇文氏。后返国,为建威将军。后被人诬告谋反,赐死。

(6)屠鲙(kuài):犹宰割。鲙,同“脍”,把鱼、肉切成薄片。

(7)垂:将近。二周:两年。

(8)州师:指州中的军队。辽东郡当时属于平州。

(9)九伐:古代指对九种罪恶的讨伐。《周礼·夏官·大司马》:“以九伐之法正邦国:冯弱犯寡则眚之,贼贤害民则伐之,暴内陵外则坛之,野荒民散则削之,负固不服则侵之,贼杀其亲则正之,放弑其君则残之,犯令陵政则杜之,外内乱、鸟兽行则灭之。”后泛指征伐。

(10)倒悬:指人头脚倒置地悬挂着。比喻处境极其困苦或危急。《孟子·公孙丑上》:“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

(11)鸿渐:《周易·渐卦》:“初六,鸿渐于干”,“六二,鸿渐于磐”,“九三,鸿渐于陆”,“六四,鸿渐于木”,“九五,鸿渐于陵”。谓鸿鹄飞翔从低到高,循序渐进。比喻事业逐渐腾飞昌盛。

【译文】

晋怀帝时,辽东太守庞本出于私仇杀害了东夷校尉李臻,鲜卑部素连、木津等人为李臻报仇,实际上借机作乱,于是攻陷了多个县城。鲜卑大单于慕容廆长子慕容翰对父亲说:“我听说,要求得诸侯的拥护,最好的办法就是为天子效力,自古以来,想要有所作为的君主,无不借此成就一番事业。如今素连、木津嚣张跋扈,王室军队覆灭,百姓惨遭屠戮,难道还有比这更惨的状况吗?这些家伙对外以讨伐庞本为名,事实上趁机寇略。辽东郡倾覆已将近两年,中原兵荒马乱,州中军队屡屡败北,眼下正是尽力王事、主持正义的大好时机。您应该展示征讨叛逆的威势,拯救极端困苦的百姓,列举素连、木津的罪行,召集义兵诛灭叛贼。上可以振兴恢复辽东郡,下可以吞并素连、木津二部。忠义之名显扬于朝廷,暗中的好处则归于我国。这是我们腾飞昌盛的开始,最终可以称霸于诸侯。”慕容廆很赞同他的建议,于是严密戒备,讨伐素连、木津,斩杀了他们,重新建立了辽东郡。评论道:古人说:“首先制造祸端的人,必定灭亡。”说的是那些带头作乱,为非作歹的奸雄之辈。他们对外假托义兵之名,声称要扫除叛逆,暗地里包藏祸心,想趁机起事,都是看似尽力王室,扶助正道,事实上抓住时机,扩大权势,说的就是慕容廆这样的人。

后秦秦王苻生杀害忠良(1),秦人度于一时如过百日。权翼乃说东海王坚曰(2):“今主上昏虐,天下离心。有德者昌,无德受殃,天之道也。一旦有风尘之变,非君王而谁?神器业重,不可令他人取之。愿君王行汤、武之事,以从民心。”坚然之,引为谋主。遂废生,立坚为秦王。议曰《传:“圣达节次守节下失节(3)。”仲虺称(4):“惟天生人有欲(5)无主乃乱唯天生聪明时乂(6)有夏昏德人坠涂炭惟王弗迩声色(7)弗殖货利(8)推亡固存(9)邦乃其昌殖有礼(10)覆昏暴钦崇天道(11)永保天命。”许芝曰:“《春秋传(12):‘周公何以不之鲁盖以为虽有继体守文之君不害圣人受命而王。’京房作《易传:‘王者主之(13)恶者去之弱者夺之易姓改代天命无常人谋鬼谋百姓与能(14)。’”由此观之苻坚自立而废生此圣人达节以天下为度者也(15)

【注释】

(1)后秦秦王苻生杀害忠良:以下至“立坚为秦王”,出自《晋书·苻坚载记》。后秦,当作“前秦”。苻生,字长生,略阳临渭(今甘肃秦安东南)人。氐族。十六国时期前秦君主,苻健之子。在位期间荒淫无道,滥杀无辜。后被苻坚发动政变推翻,降封越王,不久被杀。然据《洛阳伽蓝记》卷二隐士赵逸之言,苻生种种残忍好杀的事迹,很可能出自史家的诬陷捏造。

(2)权翼:字子良,十六国时略阳(今甘肃秦安东南)人。苻坚重要谋士。与丞相王猛并掌机密,历任吏部尚书、尚书右仆射。苻坚失败后,投奔后秦姚苌,任太常。东海王坚:即苻坚,当时为东海王。

(3)圣达节,次守节,下失节:出自《左传·成公十五年》。杨伯峻注:“最高道德为能进能退,能上能下,而俱合于节义。次则不能积极对待,仅消极保守节义。下等者唯名利是图,无节义。”

(4)仲虺(huǐ):商汤的左相。

(5)惟天生人有欲:以下至“永保天命”,出自《伪古文尚书·仲虺之诰》,有删节。生人,《仲虺之诰》作“生民”。

(6)时:通“是”。乂(yì):治理。

(7)迩:近。声色:指淫声与女色。

(8)殖:积聚,聚敛。货利:货物财利。

(9)推亡固存:推翻行亡道之国,巩固行存道之邦。

(10)殖:树立,扶持。

(11)钦崇:崇敬。

(12)《春秋传》云:以下至“百姓与能”,出自《三国志·魏书·文帝纪》裴松之注引《献帝纪》。《春秋传》,《献帝纪》作“《春秋大传》”。

(13)王者主之:《三国志·魏书·文帝纪》裴松之注引《献帝纪》作“凡为王者”,译文从之。

(14)人谋鬼谋,百姓与能:出自《周易·系辞下》。王弼注:“人谋,况议于众以定失得也;鬼谋,况寄卜筮以考吉凶也。”

(15)度:计量长短的标准。

【译文】

前秦君主苻生杀害忠良,秦人度日如年。权翼于是劝东海王苻坚说:“如今皇上昏庸暴虐,天下离心离德。有德的人会昌盛,无德的人会遭殃,这是天道的规律。一旦时局发生动荡,国家不归于您,还能归于谁呢?国家基业至关重要,不可让别人得到。希望您能效仿商汤、周武王当年的举动,以顺应民心。”苻坚深以为然,请权翼做自己最主要的谋士。于是废黜了苻生,拥立苻坚为秦王。评论道:《左传》说:“圣人不拘常规而合于节义,其次者只能保守节义,最下者失去节义。”仲虺说:“上天诞生百姓,天生就有七情六欲,如果没有君主,就会陷入混乱,只有天生聪明的人,才能治理天下。夏桀混乱失德,使民众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而您不近淫声女色,不聚敛货物财利。推翻行亡道之国,巩固行存道之邦,这样国家才能昌盛。扶持有礼的邦国,消灭昏乱暴虐的君主。崇敬天道,永保天命。”许芝说:“《春秋传》说:‘周公为什么不到他的封地鲁国去?大概是因为虽然有以嫡子身份继位、谨守先王法度的君主,不妨碍圣人接受天命取而代之。’京房作《易传》说:‘凡是称王统治天下的人,恶劣的就会被驱逐,庸弱的就会被取代。易姓改换朝代,天命不是永恒不变的。与众人商议以定得失,向鬼神问卜以定凶吉,百姓将拥戴有才能的人。’”就此看来,苻坚自立为王而废黜苻生,符合圣人不拘常规而合于节义的标准,将天下人的利益作为了衡量的标准。

宋孔熙先者(1),广州刺史默之子也。有奸才,善占星气(2)。言江州分野出天子,上当见弑于骨肉(3)。及大将军彭城王义康幽于安城郡(4),熙先谓为其人也,遂说王詹事范晔曰(5):“先君昔去广州,朝谤纷纭,藉大将军深相救解,得免艰危(6)。曩受遗命(7),以死报德。今主上昏僻,殆天所弃。大将军英断聪敏,人神相属。失职南垂,天下愤怨。今人情骚动,星文舛错(8),时至则不可拒,此之谓乎?若顺天人之心,收慕义之士,内连宠戚,外结英豪,潜图搆于表里(9),疾雷奋于肘腋(10),然后诛除异我,崇奉圣明,因人之望,以号令天下,谁敢不从!小人请以七尺之躯,三寸之舌,立功立事而归诸君子,丈人谓为何如(11)?”晔甚愕然。熙先重曰:“昔毛玠竭节(12),不容于魏武;张温毕议,见逐于孙权。彼二人者,国之信臣,时之俊乂,岂疵瑕暴露,言行玷缺,然后至于祸哉?皆以廉直劲正困于邪枉,高行妙节不得久容。丈人之于本朝,不深于二主;人间雅誉,有过于两臣。谗夫侧目,为日久矣,比肩竞逐(13),庸可遂乎?近者殷铁一言而刘班碎首(14),彭城斥逐(15),徐童见疑(16)。彼岂父母之仇,万代之怨,寻戈拔棘(17),自幼而然?所争不过荣名势利先后之间耳。及其末也,唯恐陷之不深,发之不早,戮及百口,犹曰不厌。是岂书籍远事?可为寒心悼栗者也!今建大勋,奉贤哲,图难于易,以安易危,比之泰山而去累卵(18),何苦不就?且崇树圣明,至德也。身享卿相,大业也;授命幽居(19),鸿名也;比迹伊、周(20),美号也。若夫至德、大业、鸿名、美号,三王五霸所以覆军杀将而争之也,一朝包括,不亦可乎?又有过于此者,愚则未敢道。”晔曰:“何谓?”熙先曰:“丈人弈叶清华(21),而不得连姻帝室,国家作禽兽相处,丈人曾未耻之。”晔门无内行(22),故熙先以此为激。晔默然。自是情好遂密,阴谋搆矣。熙先专为谋主。事露,皆伏诛。裴子野曰:“夫有逸群之才(23)必思冲天之举据盖俗之量则愤常均之下(24)其能导之以道将之以识(25)作而不失于义行而无犯于礼殆难为乎若晔等忸志而贪权(26)矜才以徇逆天方无衅以欲干时(27)及罪暴刑行父子相哭累叶风素(28)一朝而殒所谓智能翻为亡身之具心逆而险此之谓乎?”

【注释】

(1)宋孔熙先者:以下至“皆伏诛”,出处不详,疑出自裴子野《宋略》,类似记载见于《资治通鉴·宋纪六·元嘉二十二年》。

(2)星气:指占星望气之术。

(3)上:指宋文帝。

(4)彭城王义康:刘义康,小字车子,彭城(今江苏徐州)人。宋武帝刘裕第四子,刘宋宗室大臣。初封彭城王,宋文帝时征为侍中、司徒,后进位大将军,独掌朝权,势倾天下,行事常不顾君臣礼仪。为宋文帝所忌,出为江州刺史。后被告谋反,贬为庶人,数年后被逼自杀。安城郡:应作“安成郡”,三国吴宝鼎二年(267)分豫章、庐陵、长沙等郡置,治平都(今江西安福),辖境相当今江西新余以西的袁水流域和泸水、禾水流域。据《宋书·彭城王义康传》,刘义康此时在豫章郡,孔熙先、范晔谋反事发之后,才被幽禁于安成郡。

(5)王詹事:“王”字衍,据《宋书·范晔传》,范晔官职为太子詹事。

(6)“先君昔去广州”四句:《宋书·范晔传》:“初熙先父默之为广州刺史,以赃货得罪下廷尉,大将军彭城王义康保持之,故得免。”先君,已故的父亲。

(7)曩(nǎng):以前。

(8)舛(chuǎn)错:错乱,不正常。

(9)潜图:暗中谋划。表里:内外。

(10)肘腋:胳膊肘与胳肢窝。比喻切近之地。

(11)丈人:对老人的尊称。

(12)毛玠:字孝先,陈留平丘(今河南封丘东南)人。东汉末年大臣。历任司空东曹掾、丞相右军师、魏国尚书仆射。曾与崔琰并典选举,举用清廉正直之士。后因不满曹操杀崔琰,以语涉怨谤免官,卒于家。

(13)比肩:并列。竞逐:竞争追逐。《资治通鉴·宋纪六·元嘉二十二年》胡三省注:“言与时贵比肩竞逐,荣利所在,众所共争,将不得遂其志也。”

(14)殷铁:即殷景仁,一名铁,陈郡长平(今河南西华东北)人。刘宋大臣。受宋文帝重用,官至尚书仆射、中书令。因与彭城王刘义康、领军将军刘湛不和,称病归家,但仍左右朝政。宋文帝诛刘湛后,复召为扬州刺史,不久后病卒。刘班:即刘湛,字弘仁,小字班虎,南阳涅阳(今河南邓州东北)人。刘宋大臣,官至领军将军。因与殷景仁不和,遂与刘义康等人结成朋党,专擅朝政。后为宋文帝所杀。

(15)彭城:指彭城王刘义康。

(16)徐童见疑:指刘湛被杀时,徐湛之曾一度被牵连。《宋书·徐湛之传》:“湛之为大将军彭城王义康所爱,与刘湛等颇相附协。及刘湛得罪,事连湛之,太祖大怒,将致大辟。湛之忧惧无计,以吿公主。公主即日入宫,既见太祖,因号哭下床,不复施臣妾之礼。以锦囊盛高祖纳衣,掷地以示上曰:‘汝家本贫贱,此是我母为汝父作此纳衣。今日有一顿饱食,便欲残害我儿子!’上亦号哭,湛之由此得全也。”徐童,指徐湛之,字孝源,东海郯(今山东郯城北)人。徐逵之之子,母亲为宋武帝刘裕长女会稽公主刘兴弟。官至尚书仆射、领护军将军。

(17)寻戈拔棘:指动用刀兵。寻戈,语出《左传·昭公元年》:“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沈,居于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杜预注:“寻,用也。”棘,戟。《左传·隐公十一年》:“郑伯将伐许,五月甲辰,授兵于大宫。公孙阏与颍考叔争车,颍考叔挟辀以走,子都拔棘以逐之。”

(18)之:往,至。

(19)授命:拼命,效命。幽居:指刘义康。

(20)比迹:齐步,并驾。谓彼此相当。

(21)弈(yì)叶:累世,世世代代。清华:谓门第或职位清高显贵。

(22)内行:平日家居的操行。

(23)夫有逸群之才:以下至“此之谓乎”,出处不详,疑出裴子野《宋略》,类似记载见于《资治通鉴·宋纪六·元嘉二十二年》。

(24)常均:指庸常之人。

(25)将之以识:《资治通鉴·宋纪六·元嘉二十二年》作“将之以礼”,译文从之。将,遵奉,秉承。

(26)忸(niǔ):骄纵。

(27)干时:违反时势。

(28)风素:风采素养。

【译文】

刘宋时期的孔熙先,是广州刺史孔默之的儿子。有奸邪之才,擅长占星望气之术。他根据星象,认为江州之地会出现天子,宋文帝将被骨肉至亲杀害。等大将军彭城王刘义康被幽禁于安成郡,孔熙先认为他正是星象所预言的人,于是劝太子詹事范晔说:“我的父亲先前卸任广州刺史时,受到众多朝臣的诽谤,有赖大将军的尽力相救,才幸免于难。我父亲临死前留下遗命,要以死报答大将军的恩德。如今皇上昏庸邪僻,或许已经被上天所抛弃。大将军英明果断,聪睿敏捷,百姓与神灵都归心于他。如今却被贬职流放到南方边陲,天下人为之愤愤不平。如今人心骚动,星象错乱,时势到来后便不可抗拒,说的就是眼下的情形吧?如果顺应上天和百姓的心意,召集倾慕道义之士,在内联合得宠的贵戚,在外结交英豪,暗中谋划,里应外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宫内发动政变,然后诛杀异己,拥立圣明的君主,顺应人民的愿望,以号令天下,有谁敢不听从!我请凭借自己的七尺之躯,三寸之舌,建立功业,并将功劳归于各位君子,您认为如何?”范晔听了非常吃惊。孔熙先又说道:“从前,毛玠尽忠,却不为曹操所容;张温竭力出谋划策,却被孙权驱逐。这两个人,都是国家的忠臣,一时的俊杰,难道是因为缺点暴露,言行有失,然后才遭遇灾祸的吗?他们都是因为廉洁刚正而被奸邪之人陷害,品节高尚而不为君主长久的包容。如今您与朝廷之间,并不比曹操与毛玠、孙权与张温的关系更深;而人们对于您的赞誉,却胜过毛玠与张温两位臣子。谗佞之人对您侧目而视,已经很久了,与这些人比肩追逐功名利禄,哪里能成功呢?最近,殷景仁一句话就让刘湛掉了脑袋,彭城王被放逐,徐湛之受到猜疑。他们之间难道有父母之仇,万代的宿怨,自幼便刀兵相向?他们所争夺的,不过是名利地位的高低先后而已。到了最后的时刻,他们唯恐陷害对方不够深,下手不够早,对方全家被屠戮,仍然觉得不满足。这难道是书中所记载的久远之事?想起来就令人寒心战栗!如今建立大功,拥立贤哲之君,化危难为平易,以安定取代危险,好比就泰山之安而去累卵之危,为什么不这样做呢?况且拥立圣明之君,是至高的德行。身居卿相之位,是崇高的功业;效命于幽居之人,是盛大的名声;与伊尹、周公相提并论,是美好的名号。至高的德行、崇高的功业、盛大的名声、美好的名号,三王、五霸不惜损兵折将也要争夺,而您一朝之内就能全部获得,这不是很值得去做吗?还有更超过这些的话,我还不敢和您说。”范晔说:“什么意思?”孔熙先说:“您世世代代清高显贵,却不能与帝室联姻,朝廷将您当作禽兽看待,您竟不以此为辱。”范晔平日居家不讲操守,所以孔熙先用这样的说辞刺激他。范晔沉默不语。自此之后,二人关系愈发亲密,开始阴谋叛乱。孔熙先是主谋。事情败露后,他们都被诛杀。裴子野说:“人有超群的才能,必定想有一飞冲天的举动;有超越世俗的胸怀,必定气愤屈居庸人之下。如果想引导他们遵守正道,秉承礼义,所作所为不失道义,言行举止不违礼法,恐怕很难吧?像范晔这样的人,心志骄纵而贪图权力,自矜才能而图谋造反,当时天下并无祸乱,他们却出于私欲违背时势,等到罪行暴露,父子在刑场上相对痛哭,累代相传的家风素养,一个早上就毁灭了。他们所谓的智慧才能,反而成了导致自身灭亡的原因,内心悖逆而阴险,说的就是范晔这样的人吧?”

周大将军郭荣奉使诣隋高祖(1)高祖杨坚时为定州(2)。高祖谓荣曰:“吾雅尚山水,不好缨绂(3),过藉时来(4),遂叨名位(5)。愿以侯归第(6),以保余年,何如?”荣对曰:“今主上无道(7),人怀危惧。天命不常,能者代有。明公德高西伯,望极国华(8),方据六合,以慰黎庶,反效童儿女子投坑落阱之言耶(9)?”高祖大惊曰:“无妄言,族矣!”及高祖作相,笑谓荣曰:“前言果中。”后竟代周室。议曰昔武王至殷(10)将战纣之卒甚盛武王惧曰:“夫天下以纣为大以周为细以纣为众以周为寡以周为弱以纣为强以周为危以纣为安以周为诸侯以纣为天子以此五短击彼五长其可以济功成事乎?”太公曰:“王无恐且惧所谓大者尽得天下之人所谓众者尽得天下之众所谓强者尽用天下之力所谓安者能得天下之欲所谓天子者天下相爱如父如子此之谓天子今日之为天下除残去贼也周虽细曾残贼一人不当乎?”武王大喜:“何谓残贼?”太公曰:“收天下珠玉美女金银彩帛藏之不休此谓残也收暴虐之吏杀无罪之人非以法度此谓贼也。”由此言之苟为残贼之行虽大亡也故知王者之势不在众寡有自来矣

【注释】

(1)周大将军郭荣奉使诣隋高祖:以下至“后竟代周室”,出处不详,与《隋书·郭荣传》记载不同。郭荣,字长荣,自云太原(今属山西)人。北周、隋朝重要将领。屡立战功,官至右候卫大将军。

(2)定州:北魏天兴三年(400)改安州置,治卢奴(北齐改名“安喜”,今河北定州)。辖境相当于今河北满城以南,安国、饶阳等县以西,井陉、藁城、辛集等县市以北地区。杨坚曾任定州总管。

(3)缨绂(yīng fú):冠带与印绶。亦借指官位。

(4)过藉(jiè):借助。藉,同“借”。

(5)叨:犹忝,表示承受之意。常用作谦辞。名位:官职与品位,名誉与地位。

(6)以侯归第:指保全爵位告老还乡。当时杨坚为随国公。

(7)主上:杨坚任定州总管时,君主为北周武帝宇文邕。

(8)国华:国家的杰出人才。

(9)投坑落阱:指自投陷阱,自寻死路。

(10)昔武王至殷:以下至“此谓贼也”,见于《群书治要》卷三十一引《六韬·犬韬》。

【译文】

北周大将军郭荣奉命去见杨坚,隋高祖,即杨坚,时任定州总管。杨坚对郭荣说:“我平素爱好山水,不喜欢做官,不过借助时势,才有了今日的官职与地位。我希望能保持爵位告老还乡,安度晚年,您觉得怎么样?”郭荣回答说:“如今皇上昏庸无道,人人恐惧自危。天命常常变动,有能力的人取而代之。您的德行高于周文王,在国家精英中的声望最高,正当拥有天下,以抚慰黎民百姓,怎么能仿效小儿女,说出自投陷阱的话呢?”杨坚大惊失色,说:“不要胡言乱语,这是要灭族的!”等到杨坚成为北周的丞相,笑着对郭荣说:“您之前的话果然说中了。”后来,杨坚完全取代北周建立了隋朝。评论道:从前,周武王率军来到殷地,将要与商纣王交战,商纣王兵力强盛,周武王有些畏惧,说:“天下人都认为纣王国土广大,周国土狭小;认为纣王人口众多,周人口稀少;认为周兵力弱小,纣王兵力强大;认为周形势危险,纣王形势安全;认为周是诸侯,而纣王是天子。以这五个短处,攻击对方的五个长处,能够获得成功吗?”太公说:“大王您不要恐惧害怕。所谓‘大’,指的是能够完全得到天下人的拥护;所谓‘众’,指的是能够完全得到天下人的支持;所谓‘强’,指的是天下人全都愿意为之效力;所谓‘安’,指的是能够顺应天下人的愿望;所谓‘天子’,指的是与天下人相亲相爱如同父子一般,这才称得上是‘天子’。今日,我们是为了天下除去残贼之人,周虽然小,难道敌不过一个残贼之人吗?”周武王大喜,问道:“什么叫作‘残贼’?”太公说:“收罗天下的珠宝、美女、金银、彩色丝绸,搜刮无休无止,这就叫作‘残’;网罗凶狠残暴的官吏,杀害无辜之人,不遵守法度,这就叫作‘贼’。”由此看来,如果君主有着残贼的行径,即便强大,也迟早灭亡。由此可知,王者的权势,并不取决于人口与兵力的多寡,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隋高祖崩(1),葬于太陵(2)。初疾也,玺书征汉王谅(3)谅时镇并州。谅闻高祖崩,流言杨素篡位,大惧,以为诈也。发兵自守,阴谋为乱,南袭蒲州(4),取之。谅初反也说谅(5):“王之将吏家属尽在关西若用此等即宜长驱深入直据京师所谓疾雷不及掩耳若但欲割据旧齐之地宜任东人。”谅不从其言故败也。司兵参军裴文安说谅曰(6):“兵以拙速,不闻巧迟(7)。今梓宫尚在仁寿(8),比其征兵东进,动移旬朔(9)。若骁勇万骑卷甲宵行(10),直指长安,不盈十日。不逞之徒擢授高位(11),付以心膂(12),共守京城,则以东府县非彼之有。然后大王鼓行而西(13),声势一接,天下可指麾而定也。”谅不从,乃亲率大军屯于并、介之间(14)。上闻之(15),大惧,召贺若弼议之。弼曰:“汉王,先帝之子,陛下之弟,居连率之重(16),总方岳之任(17),声名震响,为天下所服,其举事毕矣(18)。然而进取之策有三:长驱入关,直据京师,西拒六军(19),东收山东,上策也。如是,则天下未可量。顿大军于蒲州,使五千骑闭潼关,复齐旧境,据而都之,中策也。如是,以力争。议曰齐旧谓北齐时境土也非今青州之齐也。若亲居太原,徒遣其将来,下策也。如是,成擒耳。”上曰:“公试为朕筹之,计将何出?”弼曰:“萧摩诃,亡国之将,不可与图大事。裴文安,少年虽贤,不被任用。余皆群小,顾恋妻孥(20),苟求自安,不能远涉。必遣军来攻蒲州,亲居太原,为之窟穴。臣以为,必出下策。”果如弼所筹。乃以杨素为将,破之。议曰汉王阴谋为乱(21)声言讨素司马皇甫诞谏曰(22):“大隋据有天下二十余载兆庶乂安(23)难以摇动一矣万姓厌乱人思安乐虽舜禹更生望未从二矣太子聪明神武名应图谶(24)素曾不得捧毂(25)庸敢生(26)三矣方今诸侯王列守州郡表里相制势不可举四矣以兹四固镇临天下得兴祸乱未之前闻也。”汉王不从故败由此观天下无思乱之心土崩之衅虽有吴楚之众(27)犹不能成而况于幺麽乎(28)故先王貊其德音(29)勤恤人隐者(30)盖为是也

【注释】

(1)隋高祖崩:以下至“乃亲率大军屯于并、介之间”,出处不详,与《隋书·杨谅传》记载不同。

(2)太陵:隋文帝杨坚与独孤皇后的合葬墓,位于陕西咸阳杨陵区五泉乡三畴原上。

(3)玺书:皇帝的诏书。汉王谅:即杨谅,字德章,一名杰,弘农华阴(今陕西华阴)人。杨坚第五子,隋炀帝杨广同母弟。隋朝建立后,封汉王,官至上柱国、左卫大将军、并州总管。杨坚死后,起兵造反,被杨素率兵击败,幽禁至死。

(4)蒲州:北周明帝二年(558)以泰州改置,治蒲坂(今山西永济西南)。辖境约当今山西永济、河津、临猗、闻喜、万荣等市县及运城西南部地区。

(5)王(kuǐ):字景文,太原祁(今山西祁县)人。南梁名将王僧辩之子。隋文帝时,为国子博士,坐事发配岭南。数年后,复任汉王杨谅府谘议参军,参与谋反。兵败后自杀。

(6)司兵参军:亦作“司兵参军事”,隋开皇三年(583)改诸卫、太子诸率、诸王府、诸州兵曹参军事而置,掌军政。

(7)兵以拙速,不闻巧迟:出自《孙子兵法·作战》:“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历代注家解释不一。于鬯《香草续校书》曰:“孙子之意,不过欲极言久之无巧,而非敢言速之无拙。盖久必拙,速必巧。然因过速而取败者亦有之矣,是拙速也,而卒无因过久而巧者。两相比较,究贵速不贵久,而岂有贵拙之意乎!”李零《兵以诈立——我读〈孙子〉》翻译为:“军事上……只有老老实实的快,没有聪明机灵的慢。”译文从之。

(8)梓宫:皇帝、皇后的棺材。仁寿:指仁寿宫,隋开皇十三年(593)建,唐贞观五年(631)改为九成宫。故址在今陕西麟游境内。

(9)旬朔:十天或一个月。泛指不长的时间。

(10)卷甲:卷起铠甲。形容轻装疾进。宵行:夜间出行。

(11)不逞之徒:《左传·襄公十年》:“初,子驷为田洫,司氏、堵氏、侯氏、子师氏皆丧田焉。故五族聚群不逞之人,因公子之徒以作乱。”后指因不得志而故意为非作歹的人。擢授:提拔。

(12)心膂(lǚ):喻重要的部门或职任。

(13)鼓行:击鼓行军。引申为大张声势地前去。

(14)介:指介州,北周以南朔州改置,治隰城(今山西汾阳)。辖境相当于今山西汾阳、汾西、介休、孝义、离石等市县地区。隋大业初改为西河郡。

(15)上闻之:以下至“乃以杨素为将,破之”,出处不详,《隋书·贺若弼传》不载。

(16)连率:即连帅,古代十国诸侯之长。泛指地方高级长官。

(17)方岳:指州郡。

(18)毕:通“必”,一定。

(19)六军:天子所统领的军队。

(20)妻孥(nú):妻子儿女。

(21)初,汉王阴谋为乱:以下至“汉王不从,故败”,出处不详,与《隋书·皇甫诞传》记载不同。

(22)司马:当时皇甫诞为并州总管司马。皇甫诞:字玄宪,安定朝那(今甘肃灵台西北)人。北周、隋朝大臣。官至并州总管司马。杨谅谋反,他极力阻止,被杨谅杀害,追封弘义公。

(23)兆庶:众民,百姓。乂(yì)安:太平、安定。

(24)图谶(chèn):古代方士或儒生编造的关于帝王受命征验一类的书,多为隐语、预言。

(25)捧毂(gǔ):扶着车毂推车。比喻辅佐。

(26)庸:岂,哪里。

(27)吴、楚:指西汉初年发动七国之乱的吴、楚两国。

(28)幺麽(yāo mó):微不足道的人,小人。

(29)貊(mò)其德音:《诗经·大雅·皇矣》:“貊其德音,其德克明。”毛传:“貊,静也。”孔颖达《正义》:“言其政教清静也。”

(30)勤恤:忧悯,关怀。人隐:人民的痛苦。

【译文】

隋高祖杨坚去世,葬于太陵。当初,杨坚病重的时候,曾以诏书征召汉王杨谅进京。杨谅当时镇守并州。杨谅听说杨坚去世,又听到杨素将要篡位的流言,非常害怕,认为召自己进京一定有诈。于是发兵自卫,并阴谋造反,向南袭击蒲州,攻占了蒲州。杨谅开始谋反的时候,王劝他说:“大王您麾下将吏的家属都在关西,如果要用这些人,就应该立即长驱直入,直接占据京师,这就是所谓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如果只打算割据以往北齐的地盘,就应该任用关东人。”杨谅不听他的话,因此失败。司兵参军裴文安劝杨谅说:“在军事上,只有老老实实的快,没有聪明机灵的慢。如今先帝的棺木还停放在仁寿宫,等朝廷征兵东进,还要十天到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派万名骁勇的骑兵,轻装连夜疾进,不需十天就可以直取长安。再提拔那些不得志的人,授予他们高官,让他们负责重要的部门,与他们共守京城,则京城以东的府、县就不归朝廷所有了。然后大王您大张旗鼓地率军西进,东西之间声势呼应,天下挥挥手就能平定。”杨谅没有听从,而是亲率大军屯驻于并州、介州之间。隋炀帝听说杨谅起兵,非常害怕,召贺若弼前来商议。贺若弼说:“汉王,是先帝之子,陛下您的弟弟,身居地方要职,担负州郡重任,声名震响,为天下所信服,所以他起事是必然的。然而,他进攻的策略不外以下三种:长驱入关,直接占据京师,向西抗拒朝廷的军队,向东攻取山东地区,这是上策。如果这样,那么天下的归属尚难预料。将大军屯驻于蒲州,派五千骑兵封锁潼关,占据北齐的旧有疆域,并于此建都,这是中策。如果这样,双方需要以力相争,才能分出胜负。评论道:齐旧境,指的是北齐时期的疆域,不是今天青州所在的齐地。如果他自己留守太原,只派手下的将领前来进攻,这是下策。如果这样,他一定会被我们擒获。”隋炀帝说:“您试着帮我分析一下,杨谅会采取哪一条计策?”贺若弼说:“萧摩诃是亡国之将,不能与他图谋大事。裴文安年纪太轻,虽然贤能却不被任用。杨谅手下其他人,都是一群小人,只顾恋妻子儿女,苟且偷安,不愿长途出征。杨谅一定会派兵攻打蒲州,自己留守太原,将其作为自己的巢穴。我认为,杨谅一定会采用下策。”后来,事情果然如贺若弼所预料的那样。于是隋炀帝任命杨素为大将,击败了杨谅的叛军。评论道:起初,汉王杨谅阴谋作乱,声称要讨伐杨素,司马皇甫诞劝谏道:“大隋取得天下已经二十多年了,黎民百姓安居乐业,难以动摇,此其一。百姓厌恶战乱,人们都想过安乐的日子,即使舜、禹复生,也无法改变百姓的想法,此其二。太子聪明神武,姓名上应图谶,杨素竟连辅佐他的资格都没有,哪里敢有非分之想,此其三。如今诸侯王各自镇守州郡,朝廷内外相互制约,这种形势下不可起兵,此其四。朝廷凭借这四方面的稳固形势,以镇守天下,在这样的形势下还能造反成功的,从来没有听说过。”汉王杨谅没有听从他的建议,所以最终失败。由此看来,如果天下没有到人心思乱,土崩瓦解的境地,造反者即便拥有吴、楚七国那么多兵力,仍然不可能成功,何况是杨谅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呢?所以先王清静政教,关怀民众的痛苦,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隋炀帝亲御六军伐高丽(1),礼部尚书楚国公杨玄感据黎阳反。李密说玄感曰(2):“天子远征辽左(3),地去幽州(4),悬隔千里,南有巨海之限,北有胡戎之患,中间一道,理极艰危。今公权兵(5),出其不意,长驱入蓟(6),直扼其喉。前有高丽,退无归路,不过旬月,赍粮必尽。举麾一召(7),其众自降,不战而克,计之上也。一本云:“今车驾在辽(8)未闻斯举分万余人电发捍临渝关(9)绝其归路不经一月仓廪必竭东拒大敌西迫我师进无所依退无所据百万之众可使为鱼(10)此不战而屈人上策也。”关中四塞,天府之国,有卫文昇(11),不足为意。今若率众西入长安,天子虽还,失其襟带(12),据险临之,故当必克,万全之策,计之中也。一本云:“自上君临天下胥怨(13)明公上将之子(14)恩被黎元长驱入关中策也。”若随近逐便,先向东都,顿兵坚城之下,胜负都未可知,此计之下也。”一本云:“子盖不达大体(15)奸谋雄断据全周之地(16)恃甲兵之强召之则不来攻之则不陷顿兵牢城之下外无同力之师攻洛阳下策也。”玄感利洛阳宝货,曰:“公之下策,我之上计也。”遂围之。玄感失利,宵溃,王师追斩之。议曰玄感之反也太白入南斗(17)谚曰:“太白入南斗天子下殿走。”由是天下持两端《三略:“放言过之(18)。”裴子野曰:“夫左道怪民(19)幻挟罔诞足以动众而未足以济功。”今以谚观之左道可以动众者信矣故王者禁焉。李密乃亡归翟让。议曰太公称:“利天下者取天下(20)安天下者有天下爱天下者久天下仁天下者化天下。”《吕氏春秋:“庖人调和而不敢食(21)故可以为庖人矣若使庖人调和而食之则不可为庖矣霸王之君亦然诛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贤者故可以为霸王若使霸王之君诛暴而私之则亦不可以为霸王矣。”由是观之夫与之为取政之宝也今玄感利洛阳宝货安得霸王之事哉

【注释】

(1)高丽:即高句丽,为存在于前1世纪至7世纪的中国古代边疆政权,地跨今中国东北地区与朝鲜半岛北部。

(2)李密说玄感曰:以下至“我之上计也”,见于《隋书·李密传》,有删节。

(3)辽左:辽东的别称。指辽河以东地区,今辽宁东部和南部。

(4)去:距离。幽州:汉武帝所置十三州刺史部之一,治蓟县(今天津蓟州区)。隋大业初改为涿郡,唐武德元年(618)复置,辖境相当于今北京市区及所辖通州、房山、大兴及天津武清,河北易县、永清、安次等县。

(5)权兵:手握兵权。

(6)蓟(jì):县名。今天津蓟州区。

(7)麾(huī):古代用以指挥军队的旗帜。

(8)车驾:帝王所乘的车,用为帝王的代称。

(9)临渝关:又称“渝关”“榆关”,隋开皇三年(583)筑,即今河北秦皇岛东山海关。

(10)为鱼:《左传·昭公元年》:“微禹,吾其鱼乎。”言若无大禹治水,人们将淹没为鱼。后因用“为鱼”喻遭受灾殃。

(11)卫文昇:即卫玄,字文昇。

(12)襟带:谓山川屏障环绕,如襟似带。比喻险要的地理形势。

(13)胥怨:相怨。多指百姓对上的怨恨。胥,相互。

(14)上将:指杨素。杨玄感为杨素之子。

(15)樊子盖:字华宗,庐江(治今安徽庐江西南)人。北齐、北周、隋朝官员。当时任东都留守,驻守洛阳。

(16)全周之地:指洛阳。

(17)太白:即金星。南斗:星名。即斗宿,有星六颗。在北斗星以南,形似斗,故称。

(18)放言过之:出自《黄石公三略·上略》。《长短经·将体》“因势破之,放言过之”,赵蕤自注:“放过恶言以诬诈敌人,以怒己众也。”

(19)夫左道怪民:以下至“而未足以济功”,见于《建康实录·高祖武皇帝》。

(20)利天下者取天下:以下至“仁天下者化天下”,见于《群书治要》卷三十一所引《六韬·龙韬》。

(21)庖人调和而不敢食:以下至“则亦不可以为霸王矣”,出自《吕氏春秋·孟春纪·去私》。

【译文】

隋炀帝杨广亲率六军讨伐高丽,礼部尚书楚国公杨玄感占据黎阳谋反。李密劝杨玄感说:“如今天子率军远征辽东,其地与幽州远隔千里,南面有大海的阻隔,北面有胡人的侵扰,南北之间只有一条通道,形势极其艰难危险。如今您手握兵权,如果出其不意,长驱直取蓟县,直接扼住朝廷大军的咽喉。前有高丽军队,退无归路,不过十天到一个月时间,官军所带粮草必然耗尽。到时您旗帜一挥,官军士卒自然投降,不战而胜,这是上策。另一种记载是:“如今皇上在辽东,还不知道我们的举动。分派上万的军队迅速出发,占据临渝关,断绝官军的归路。不出一个月,粮草必定耗尽。官军东面要对抗高丽的大军,西面又受到我军的紧逼,前进没有依托,后退也没有可以据守的地方,朝廷百万大军,将遭受灾殃。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上策。”关中地区四面都有要塞,是天府之国,虽然有卫玄驻守,但不足为虑。现在,如果率军西入长安,天子即便还师,也失去了地利,我军凭借险要的地势,必定能击败官军,这是万全之策,是中策。另一种记载是:“自从皇上登基,天下百姓怨声载道。您是上将的儿子,恩德施加于百姓,率军长驱入关,这是中策。”如果就近图方便,先攻打东都洛阳,大军屯驻于坚城之下,则胜负难以预料,这是下策。”另一种记载是:“樊子盖不识大体,但奸诈多谋,敢于决断,占据着洛阳,倚仗着强大的守军,既不肯归顺,又难以攻陷。我军屯兵于坚城之下,在外又没有同心协力的援军,攻打洛阳,是下策。”杨玄感贪图洛阳的金银财宝,说:“您所说的下策,正是我心目中的上策。”于是围攻洛阳。结果杨玄感失利,军队夜间溃散,官军乘胜追击,斩杀了杨玄感。评论道:杨玄感造反时,太白星进入斗宿。俗话说:“太白入南斗,天子下殿走。”因此天下人都怀有二心。所以《黄石公三略》说:“散布恶言,使敌人发生过失。”裴子野说:“用旁门左道来迷惑民众,这些荒诞不经的言论,足以蛊惑人心,但不足以成就功业。”从前面提到的谚语来看,旁门左道可以蛊惑人心,的确如此。所以王者严加禁止。李密于是逃走,投奔翟让。评论道:太公说:“为天下谋利者可以取得天下,安定天下者可以拥有天下,爱护天下者可以长久统治天下,施仁德于天下者可以感化天下。”《吕氏春秋》说:“厨师烹调食物而不敢私自食用,所以可以做厨师。如果厨师烹调食物却私自吃掉,那么这样的人就不能做厨师了。成就王霸之业的君主也是如此,诛杀残暴之君,却不占有他的土地,而是用来封赏天下的贤人,所以能够成就王霸之业。如果他们诛杀暴君,却把土地据为己有,那么也就不可能成就王霸之业了。”就此看来,给予正是为了获得,这是为政的法宝。如今,杨玄感贪图洛阳的金银财宝,怎么可能成就王霸大业呢!

隋炀帝初猜忌唐高祖(1),知之,常怀危惧。唐公为太原留(2)炀帝自辽东还征唐公诣行在所(3)时遇患不瘳(4)未得时谒唐公外甥王氏充选后宫炀帝问曰:“汝舅来何迟?”甥以实对帝曰:“可得死否?”高祖知之每怀危惧也。为太原留守,以讨击不利(5),恐为炀帝所谴,甚忧之。时太宗从在军中,知隋将亡,潜图义举,以安天下,乃进白曰:“大人何忧之甚也?当今主上无道,百姓愁怨,城门之外,皆以为贼。独守小节,必旦暮死亡(6)。若起义兵,实当人欲。且晋阳用武之地(7),足食足兵,大人居之,此乃天授,正可因机转祸,以就功业。既天与不取,忧之何益?”高祖大惊,深拒之。太宗趋而出。明日,复进说曰:“此为万全之策,以救族灭之事。今王纲弛紊(8),盗贼遍天下。大人受命讨捕,其可尽乎?贼既不尽,自当获罪。且又世传李氏姓膺图箓(9),李金才位望隆贵(10),一朝族灭。大人既能平贼,即又功当不赏,以此求活,其可得乎?”高祖意少解,曰:“我一夜思量,汝言大有道理。今日破家灭身亦由汝,化家为国亦由汝。”于是定计。乃命太宗与晋阳令刘文静及门下客长孙顺德、刘弘基等募兵(11),旬日之间,众且一万。斩留守副王威、高君雅(12),以其诡请高祖祈雨于晋祠(13),将为不利故也。用裴寂计,准伊尹放太甲、霍光废昌邑故事(14),尊炀帝为太上皇,立代王侑以安隋室。传檄诸郡,以彰义举。秋七月,以精甲三万西图关中。高祖杖白旗,誓众于太原之野(15),引师即路,遂亡隋族,造我区夏。晋阳令刘文静尝窃观太宗(16)谓裴寂曰:“非常人也大度类于汉高神武同于魏帝年虽少乃天纵也。”后文静为李密亲戚被禁(17)太宗阴有异志入禁所看之文静大喜亦觉太宗有非常之意因叹曰:“天下大乱非有汤光之才不能定也。”太宗知其意报曰:“卿安知无但恐常人不能别耳。”文静起抃曰(18):“久知郎君乃潜龙也(19)今时事如此正是腾跃之秋素禀膺箓之资仍怀拨乱之道此乃生人有息肩之望(20)文静知攀附之所。”太宗喜曰:“计将安出?”文静对曰:“今李密长围洛邑主上流播淮南(21)大贼连州郡小盗阻山泽者以千万数但须真主驱驾取之诚能应天顺人举旗大呼则四海不足定也今并州百姓避盗贼者皆入此城文静为令数年知其豪杰一朝啸集立地可数万人尊公所领之兵复且数万一言出口谁敢不从乘虚入关号令天下不盈半岁帝业可成。”太宗笑曰:“卿言善合人意。”于是部署宾客阴图起义高祖乃命文静诈为炀帝敕(22)发太原雁门马邑数郡人二十已上五十已下悉为兵(23)以岁暮集涿郡(24)由是人情大扰思乱者益众又令文静与裴寂诈作符敕出宫监库物(25)以供留守资用因募兵集众而起改旗帜以彰义举又令文静连突厥(26)突厥始毕曰(27):“唐公举义欲何为也?”文静曰:“文皇帝废冢嫡传位后主因致斯祸乱唐公国之懿戚(28)不忍坐观成败欲废不当立者愿与可汗兵马同入京师人众土地入唐公财帛金宝入突厥。”始毕大悦即遣兵随文静而至兵威益盛矣

【注释】

(1)隋炀帝初猜忌唐高祖:以下至“造我区夏”,出处不详,《册府元龟·帝王部·创业第三》所载略同。

(2)唐公为太原留守:以下至“每怀危惧也”,出处不详,《旧唐书·高祖纪》所载略同。唐公,指李渊。李渊袭封唐国公。留守,皇帝不在京都、陪都时所置负责军政之最高长官。隋朝陪都太原置,炀帝大业十三年(617)以李渊为之。

(3)行在所:指天子所在的地方。

(4)瘳(chōu):疾病痊愈。

(5)讨击不利:指与突厥作战不利。《册府元龟·帝王部·创业第三》:“未几,突厥寇马邑,高祖遣高君雅拒之。君雅颇忧罪谴,高祖亦惧炀帝节度,隋师不捷。”

(6)旦暮:早晚。

(7)晋阳:县名。今山西太原。

(8)弛紊:松弛紊乱。

(9)膺(yīng)图箓:谓帝王承受符命。膺,受。箓,指上天赐予帝王的符命文书。

(10)李金才:即李浑,字金才,陇西成纪(今甘肃静宁西南)人。隋开国元勋李穆第十子。官至右骁卫大将军,袭爵郕国公。后因妻兄宇文述诬告,被隋炀帝灭族。

(11)刘文静:字肇仁,自云彭城(今江苏徐州)人。唐朝开国功臣。后因对李渊宠信裴寂不满,口出怨言,被处死。长孙顺德:洛阳(今属河南)人。鲜卑族。唐太宗长孙皇后族叔,唐朝开国功臣。刘弘基:雍州池阳(今陕西泾阳西北)人。唐朝开国功臣。

(12)王威:隋末官员,太原郡丞(一说为虎贲郎将)。高君雅:隋末官员,武牙郎将。二人当时任太原副留守。

(13)诡请高祖祈雨于晋祠:《旧唐书·高祖纪》:“威、君雅见兵大集,恐高祖为变,相与疑惧,请高祖祈雨于晋祠,将为不利。”晋祠,周代晋国开国君主唐叔虞的祠庙,在今山西太原西南悬瓮山麓。

(14)太甲:名至,商汤之孙,太丁之子。因暴虐,不遵汤之法,被伊尹流放于桐宫(今河南偃师境)。伊尹摄政三年,他悔过自新,遂被迎归复位。

(15)誓众:誓师,告诫众人。

(16)晋阳令刘文静尝窃观太宗:以下至“以彰义举”,出处不详,《册府元龟·总录部·攀附第二》所载略同。

(17)文静为李密亲戚被禁:《旧唐书·刘文静传》:“后文静坐与李密连婚,炀帝令系于郡狱。”

(18)抃(biàn):鼓掌,拍手表示欢欣。

(19)潜龙:比喻圣人在下位,隐而未显。

(20)息肩:卸去负担,休息。

(21)流播:流离迁徙。淮南:当时隋炀帝杨广巡幸江都(今江苏扬州)。

(22)敕:诏书。

(23)太原:郡名。治晋阳(今山西太原),辖境相当于今阳曲、交城、平遥、和顺间的晋中地区。雁门:郡名。隋大业初改代州置,治雁门(今山西代县)。辖境相当于今山西代县、繁峙、原平、五台等县地。马邑:郡名。隋大业初改朔州置,治善阳(今山西朔州)。辖境约当今山西宁武及恒山以北,黑驼山、洪涛山、左云以东地区。

(24)涿郡:隋大业初改幽州置,治蓟县(今天津蓟州区)。辖境相当于今北京市及河北霸州和天津海河以北,蓟运河以西,河北赤城、涿鹿以东地区。

(25)宫:指晋阳宫。当时裴寂为晋阳宫副监。

(26)又令文静连突厥:以下至“兵威益盛矣”,出处不详,《旧唐书·刘文静传》所载略同。

(27)始毕:指东突厥始毕可汗,姓阿史那,名咄吉世(或咄吉),启民可汗之子。

(28)懿戚:指皇亲国戚。

【译文】

隋炀帝开始猜忌李渊,李渊得知后,常常心怀忧惧。李渊担任太原留守,隋炀帝从辽东还师,召李渊前来觐见。当时,李渊患病未愈,没能及时觐见。李渊的外甥女王氏是隋炀帝的嫔妃,隋炀帝问她:“你的舅舅为什么迟迟不来?”王氏据实回答。隋炀帝问:“你的舅舅会病死吗?”李渊得知这件事后,常常心怀忧惧。李渊担任太原留守,因与突厥作战不利,害怕被隋炀帝责罚,非常担忧。当时李世民跟随军中,知道隋朝即将灭亡,暗中谋划起义,以安定天下,于是劝李渊说:“您为什么如此忧虑呢?如今皇上昏庸无道,百姓愁苦怨恨,城门之外已经遍地盗贼。如果仍独自固守小节,必定早晚都有杀身之祸。如果我们发起义兵,正符合百姓的心愿。况且晋阳是用武之地,粮草兵源充足,您镇守于此,乃是上天的恩赐,正可以借机转祸为福,成就功业。如果不接受上天的赐予,忧虑又有什么用呢?”李渊大惊,严厉拒绝了李世民的建议。李世民快步退了出去。第二天,李世民又劝说李渊:“这是万全之策,可以拯救我们族灭的危险。如今朝廷纲纪松弛紊乱,盗贼遍布天下。您接受诏命讨捕盗贼,难道抓得完吗?盗贼既然抓不完,自然就会获罪。况且,如今世间传闻李氏之姓上应图谶,李浑地位尊贵,声望甚隆,一个早晨就被灭族。您平定了盗贼之后,就会获得无法奖赏的功劳,想以此求得生存,怎么可能办得到呢?”李渊的态度缓和了一些,说:“我思考了一个晚上,你的话很有道理。今日,家破人亡也听凭你,建立李家王朝也听凭你。”于是定下了计划。于是李渊命令李世民与晋阳令刘文静以及门客长孙顺德、刘弘基等人招募士兵,十来天内,就招募了将近一万人。斩杀了太原副留守王威、高君雅二人,因为他们假意请李渊到晋祠祈雨,准备对李渊不利。李渊采纳了裴寂的计策,效仿伊尹流放太甲、霍光废黜昌邑王刘贺的先例,尊隋炀帝为太上皇,拥立代王杨侑以安定隋朝王室。发布檄文到各个郡县,以宣告这一义举。当年七月,李渊发动三万精兵攻打关中。李渊手持白旗,在太原郊外誓师,率领军队出征,遂灭亡了隋朝,缔造了大唐。晋阳令刘文静曾私下观察李世民,对裴寂说:“他不是一般人。宽宏大度类似汉高祖刘邦,英明神武类似魏武帝曹操,虽然年少,却是天纵奇才。”之后,刘文静因为与李密有姻亲关系被囚,李世民暗中有推翻隋朝的志向,到牢中看望刘文静。刘文静大喜,也察觉到了李世民非凡的抱负,于是感叹道:“如今天下大乱,如果没有商汤、周武王、汉高祖、汉光武帝那样的才能,就不能安定天下。”李世民知道他的用意,回答道:“您怎么知道没有这样的才能?只怕常人不能识别罢了。”刘文静起身鼓掌说道:“我早就知道公子您是一条潜龙。如今这样的时势,正是潜龙腾跃的大好时机。您一向有着上应天命的资质,怀有平定乱世的雄才伟略,如此一来,百姓便有了休养生息的希望,我也知道应该追随何人了。”李世民高兴地问:“您有什么计策?”刘文静回答说:“如今,李密长久围困洛阳,皇上流离于淮南,大股盗贼跨州连郡,小股盗贼啸聚山泽,人数多至千万,只需真命天子驾驭统领他们。如果能顺应天意民心,高举义旗高呼,那么四海之内很快就能平定。如今,躲避盗贼的并州百姓都进入了晋阳城,我担任晋阳令多年,熟悉他们中的豪杰之士,一旦把他们召集起来,立刻可以得到几万兵马。您父亲所领的兵马又有数万,号令一出,谁敢不服从?乘虚率军攻入关中,号令天下,不到半年,就可以成就帝业。”李世民笑着说:“您的计策甚合我意。”于是部署门客,暗中准备起义。李渊命令刘文静伪造隋炀帝的诏书,宣称将征发太原、雁门、马邑等数郡全部二十以上、五十以下的人为兵,年底时在涿郡集结。因此人心动荡,想要作乱的人越来越多。又命令刘文静与裴寂伪造符节诏书,取出晋阳宫仓库中的钱财物资,以供李渊起兵之用。于是以此招募士兵,更改旗帜,正式宣告起义。又命令刘文静联合突厥,突厥始毕可汗问道:“唐公起义,想要做什么呢?”刘文静说:“隋文帝废除嫡长子,把帝位传给杨广,因此招致祸乱。唐公,是皇亲国戚,不忍心坐视国家衰败,想要废黜那个不当立的皇帝。希望能与可汗您的兵马一同攻入京师,所获得的百姓、土地归唐公,金银布帛归突厥。”始毕可汗非常高兴,于是派兵跟随刘文静前来,义军的威势更盛大了。

由此观之,是知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所以王者必通三统(1),明天命所受者博,非独一姓也。昔孔子论《诗》,至于“殷士肤敏,灌将于京”(2),喟然叹曰:“富贵无常。不如是,王公其何以诫慎?民萌其何以劝勉(3)?”《易》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4)。”故知惧而思诫,乃有国之福者矣。

【注释】

(1)所以王者必通三统:以下至“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出自《汉书·刘向传》。通三统,古人认为夏、商、周三代分别代表人统、地统、天统,代表着王朝的更替循环。《汉书·刘向传》颜师古注:“应劭曰:‘二王之后,与己为三统也。’孟康曰:‘天地人之始也。’张晏曰:‘一曰天统,为周十一月建子为正,天始施之端也。二曰地统,谓殷以十二月建丑为正,地始化之端也。三曰人统,谓夏以十三月建寅为正,人始成之端也。’师古曰:‘二家之说皆不备也。言王者象天地人之三统,故存三代也。’”

(2)殷士肤敏,灌将于京:出自《诗经·大雅·文王》。《汉书·刘向传》颜师古注:“殷士,殷之卿士也。肤,美也。敏,疾也。祼,灌鬯也。将,行也。京,周京也。言殷之臣有美德而敏疾,乃来助祭于周,行祼鬯之事,是天命无常,归于有德。”肤敏,优美敏捷。灌,指灌鬯,古代祭祀的一种仪式。把黑黍和郁金草酿成的香酒浇在地上,求神降临。京,镐京。

(3)民萌:即“民氓”,百姓。萌,通“氓”。

(4)安不忘危:以下至“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出自《周易·系辞下》。

【译文】

由此看来,可知天下不是某一个人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所以王者必须通晓王朝更替的道理,明白天命所授予的人众多,并不是只有某一家。从前,孔子讲论《诗经》,讲到“殷商的臣子优美敏捷,来到镐京进行灌鬯”这一句时,感叹道:“富贵不是永恒不变的。如果不是这样,拿什么来告诫帝王公卿,劝勉黎民百姓呢?”《周易》说:“平安时不忘记危险,生存时不忘记灭亡,所以自身平安而国家得以保存。”所以知道有所畏惧并自我告诫,这是统治者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