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宜第二十一
【题解】
所谓“时宜”,指必须顺应时势所宜。在本篇中,赵蕤转而从原理层面,讨论权变之道的成败关键。文中借荀悦之口指出,“立策决胜之术”的关键有三:一曰“形”,即天下的整体形势;二曰“势”,即当时的具体局势;三曰“情”,即当事者的心态意志。看似相同的事件,由于“形”“势”“情”三者的不同,往往有着截然不同的结果,所谓“事有趋同而势异者,非事诡也,时之变耳”。所以,有志于建功立业者,务必顺应时势,随机应变,不可固执一端。
夫事有趋同而势异者,非事诡也(1),时之变耳。何以明其然耶?
【注释】
(1)诡:差异。
【译文】
有些事情发展的方向相同,而最终的态势却截然不同,这并不是事情本身有什么差异,而是因为时势发生了变化。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
昔秦末(1),陈涉起蕲兵至陈。陈豪杰说涉曰:“将军披坚执锐,帅士卒以诛暴秦,复立楚社稷,功德宜为王。”陈涉问陈馀、张耳两人,两人对曰:“将军瞋目张胆(2),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为天下除残贼。今始至陈而王之,示天下以私。愿将军无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国后,自为树党。如此,野无交兵,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则帝业成矣。今独王陈,恐天下解也(3)。”
【注释】
(1)昔秦末:以下至“恐天下解也”,出自《史记·张耳陈馀列传》,有删节。
(2)瞋(chēn)目张胆:形容有胆有识,敢作敢为。
(3)解:《史记·张耳陈馀列传》张守节《正义》:“言天下诸侯见陈胜称王王陈,皆解堕不相从也。”解堕,懈怠。
【译文】
秦朝末年的时候,陈胜在蕲县大泽乡发动起义,进军至陈县。陈县的豪杰劝陈胜说:“将军您披坚执锐,率领将士讨伐暴秦,恢复了楚国的社稷,以您的功劳与德行,应该称王。”陈胜问陈馀、张耳二人的意见。二人回答说:“将军您怒目张胆,舍生忘死,是为了替天下铲除残贼。如今,刚刚攻下陈县就称王,无异于向天下昭告了自己的私心。希望您不要称王,而是立即出兵西进,并派人拥立六国诸侯的后代,为自己树立盟友。如此一来,秦国便没有兵力与我们在野外交战,我们就可以推翻暴秦,占据咸阳以号令诸侯,您的帝王大业就可以成就了。如今您在陈县独自称王,恐怕天下人心将懈怠瓦解。”
及楚、汉时(1),郦食其为汉谋挠楚权曰(2):“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3);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4)。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社稷,灭亡六国之后,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复立六国后,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德,莫不向风慕义(5),愿为臣妾。德义以行(6),陛下南面称霸,楚必敛衽而朝(7)。”汉王曰:“善。”张良曰:“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良因发八难,其略曰:“昔者,汤伐桀,封其后于杞者,度能制桀之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8),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封圣人之墓,褒贤者之闾乎?其不可二也。发钜桥之粟(9),散鹿台之财(10),以赈贫民。今陛下能散府库以赐贫穷乎?其不可三也。殷事已毕,偃革为轩(11),倒载干戈(12),示天下不复用武。今陛下能偃武修文不复用兵乎?其不可四也。放马华山之阳,示无所为。今陛下能放马不复用乎?其不可五也。休牛桃林之野(13),示天下不复输积。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也。且夫天下游士离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者(14),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复六国,立韩、魏、燕、赵、齐、楚之后,余无复立者,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亲戚,反故旧,陛下与谁取天下乎?其不可七也。且楚唯无强,六国立者复挠而从之(15),惟当使楚无强,强则六国从之也。陛下安得而臣之哉?其不可八也。诚用客之谋,则大事去矣。”时王方食,吐哺(16),骂郦生曰:“竖儒几败我事(17)!”趣令销印(18)。此异形者也。荀悦曰:“夫立策决胜之术(19),其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势,三曰情。形者,言其大体得失之数也;势者,言其临时之势、进退之机也;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实也(20)。故策同事等而功殊者何?三术不同也。初,张耳说陈涉以复六国后,自为树党,郦生亦用此说汉王。所以说者事同而得失异者何哉?当陈涉之起也,天下皆欲亡秦,而楚、汉之分未有所定,今天下未必欲亡项也。且项羽力能率从六国,如秦之势则不能矣。故立六国,于陈涉所谓多己之党而益秦弊也。且陈涉未能专天下之土也,所谓取非其有以德于人,行虚惠而获实福也。立六国,于汉王所谓割己之有而以资敌,设虚名而受实祸。此事同而异形者也。”
【注释】
(1)及楚、汉时:以下至“竖儒几败我事”,出自《史记·留侯世家》,有删节。
(2)挠(náo):削弱,限制。
(3)杞:古国名。在今河南杞县。
(4)宋:古国名。都商丘(今河南商丘南),有今河南东部和山东、江苏、安徽三省各一小部。
(5)向风:指政治上的归顺或对个人的敬仰。
(6)以:通“已”,已经。
(7)敛衽:整饬衣襟,表示恭敬。
(8)表:设立标志以示表彰。《史记·留侯世家》司马贞《索隐》:“表者,标榜其里门也。”商容:商纣王时期贤人。《史记·殷本纪》:“商容贤者,百姓爱之,纣废之。”闾:里巷的大门。
(9)钜桥:商纣王时粮仓名。仓址在今河北平乡东南古衡漳水东岸。
(10)鹿台:古台名。别称“南单之台”,商纣王贮藏珠玉钱帛的地方。故址在今河南汤阴朝歌镇南。
(11)偃革为轩:《史记·留侯世家》司马贞《索隐》引苏林曰:“革者,兵车也;轩者,朱轩皮轩也。谓废兵车而用乘车也。”形容停息武备,修治文教。革,兵车。轩,古代一种前顶较高而有帷幕的车子,供大夫以上乘坐。
(12)倒载干戈:倒着藏放兵器,表示不再打仗。
(13)桃林:古地区名。在今河南灵宝以西、陕西潼关以东地区,为周武王放牛处。
(14)游士:指在外奔走,从事游说活动的人。弃坟墓:指背井离乡。
(15)挠:屈服。
(16)吐哺:吐出嘴里食物。
(17)竖儒:对儒生的鄙称。
(18)趣(cù):赶快,从速。
(19)夫立策决胜之术:以下至“此事同而异形者也”,出自荀悦《汉纪·高祖皇帝纪》。
(20)心志可否之实:《汉纪·高祖皇帝纪》作“心志可否之意”。
【译文】
到楚、汉相争时,郦食其替汉王刘邦谋划如何限制楚国的势力,他说:“从前,商汤讨灭夏桀,把夏的后代封在杞地;周武王讨灭商纣,把商的后代封在宋地。如今秦朝背弃德义,侵夺诸侯社稷,灭亡六国诸侯的后代,使他们没有立锥之地。如果陛下您能重新封立六国的后代,那么这些国家的君臣百姓必定都会对您感恩戴德,无不仰慕您的德义归顺您,愿意成为您的奴仆。您的德义风行天下,便可以南面称霸,项羽必定整理衣襟朝拜您。”刘邦说:“好。”张良说:“如果真的采用他的计谋,那么您的大事就完了。”刘邦问:“为什么?”张良于是从八个方面加以反驳,大概内容是:“从前,商汤讨伐夏桀,把夏的后代封在杞国,是考虑到有把握置夏桀于死地。如今您能够置项羽于死地吗?这是第一个不可以。周武王进入殷都后,在商容居住的里巷门口设立标志以示表彰,把箕子从监狱里放出来,重修了比干的坟墓。如今您能重修圣人的坟墓,在贤者的里巷门口设立标志以示表彰吗?这是第二个不可以。周武王散发钜桥仓的粮食、鹿台的财宝,以赈济贫民。如今您能散发府库中的粮食、钱财来赈济贫民吗?这是第三个不可以。殷商灭亡后,周武王将兵车改为轩车,倒着藏放兵器,向天下宣告不再用武。如今您能停止武备,修明文教,不再用兵吗?这是第四个不可以。周武王把战马放到华山南坡上,以宣告不再用它们作战。如今您能放走战马,不再用其作战吗?这是第五个不可以。周武王把牛放到桃林的旷野中,向天下宣告今后不再运送粮草。如今您能做得到吗?这是第六个不可以。况且,天下的游士离开亲戚、背井离乡、告别故友来追随陛下您,日夜盼望能得到一块小小的封地。如今恢复六国,重新分封韩、魏、燕、赵、齐、楚六国的后人,其他人不再分封,那么天下的游士就会各自回国事奉他们的旧主,和亲戚团聚,与故友重逢,您还靠谁来夺取天下呢?这是第七个不可以。况且除非使项羽变得弱小,如果项羽依然强大,那么新立的六国又会屈服并跟随他,唯有使项羽变得弱小,如果项羽依然强大,那么新立的六国就会追随他。您怎么可能让他们臣服呢?这是第八个不可以。如果您真的采纳了郦食其的主意,您的大事就全完了。”当时刘邦正在吃饭,听了张良的话后,吐出嘴里的食物,大骂郦食其说:“这个书呆子,差点坏了我的大事!”赶紧令人销毁了准备分封六国后代的印信。这就是事情相似而整体形势不同的例子。荀悦说:“制定计策取得胜利的方法,有三个关键之处:一是形,二是势,三是情。所谓‘形’,指对整体形势优劣的衡量;所谓‘势’,指当时的具体局势,前进退后的时机;所谓‘情’,指当事者内心赞同或反对的真实情形。为什么策略相同、事情类似,而最终的结果却不同呢?就是由于形、势、情这三术不相同。起初,张耳劝陈胜分封六国诸侯的后代,为自己树立盟友,郦食其也用相同的计策劝说刘邦。他们所主张的策略相同,而成败得失的结果却不相同,这是为什么呢?当陈胜起义时,天下人都想消灭秦朝;而楚、汉之间尚未分出胜负时,天下人并不是都想消灭项羽。况且,项羽的势力足以率领六国,而陈胜时秦朝却做不到这一点。所以对陈胜来说,分封六国增加了自己的盟友,让秦朝更加疲敝。况且,陈胜当时并未占领全天下的土地,这就是所谓的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向别人施恩,送出虚假的恩惠,换得实际的利益。但对于刘邦来说,分封六国是割让自己的土地去资助敌人,获得了虚名,却受到实际的祸害。这是事情类似,而整体形势不同的例子。”
七国时(1),秦王谓陈轸曰(2):“韩、魏相攻,期年不解(3),或曰救之便,或曰勿救便。寡人不能决,请为寡人决之。”轸曰:“昔卞庄子方刺虎(4),管竖子止之曰(5):‘两虎方食牛,牛甘必争,争必斗,斗则大者伤,小者死。从伤而刺之,一举必有两虎之名。’今韩、魏相攻,期年不解,必是大国伤,小国亡。从伤而伐之,一举必有两实。此卞庄刺虎之类也。”惠王曰:“善。”果如其言。
【注释】
(1)七国时:以下至“果如其言”,出自《史记·张仪列传》,有删节。
(2)秦王:指秦惠王。
(3)期年:一年。不解:不和解。
(4)卞庄子:春秋时期鲁国大夫,著名勇士。食邑于卞,谥庄。
(5)管竖子:《史记·张仪列传》作“馆竖子”,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张仪列传》:“《桃源抄》引刘伯庄云‘馆竖,掌宫馆之小吏也’。”
【译文】
战国时,秦惠王对陈轸说:“韩、魏两国交战,一年了不能和解,有人说去制止为好,有人说不去制止为好。我不能决定,请你帮我拿个主意。”陈轸说:“从前卞庄子将要去刺杀老虎,宫馆的一个小吏劝阻他说:‘两只老虎正在吃牛,牛肉美味,必然会引起争抢,一争抢就会打斗,打斗起来,大虎就会受伤,小虎就会死亡。趁大虎受伤的时候刺死它,可以一举赢得杀死两只老虎的名声。’如今韩、魏两国相攻,历时一年还难分难解,必然导致大国受伤,小国危亡。到时您再去讨伐受伤的大国,可以一举拿下两个国家。这和卞庄子刺虎是一个道理。”秦惠王说:“好。”结果和陈轸所说的完全一样。
初,诸侯之叛秦也,秦将章邯围赵王于钜鹿(1),楚怀王使项羽、宋义等北救赵(2)。至安阳(3),今相州安阳县也。留不进。羽谓义曰:“今秦军围钜鹿,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宋义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虱(4)。虻,喻秦也;虱,喻章邯也。喻今将兵方欲灭秦,不可尽力与章邯即战也。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罢,我承其弊。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故不如斗秦、赵。夫击轻锐我不如公,坐运筹策公不如我。”羽曰:“将军戮力而攻秦(5),久留不行。今岁饥民贫,士卒半菽(6),士卒食蔬菜以菽杂之半。军无见粮(7),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河因赵食,与并力击秦,乃曰承其弊。夫以秦之强,攻新造之赵,其势必举赵。赵举而秦强,何弊之承?且国兵新破,王不安席,扫境内而属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今不恤士卒而徇私,非社稷臣也(8)。”即夜入义帐中斩义,悉兵渡河,沉舟破釜,示士卒必死无还心,大破秦军。此异势者也。荀悦曰:“宋义待秦、赵之弊(9),与卞庄刺虎事同而势异,何也?施之战国之时,邻国相攻,无临时之急则可也。战国之立,其来久矣,一战之胜败未必以亡也。其势非能急于亡敌国也,进则乘利,退则自保,故畜力待时,承弊然也。今楚、赵新起,其力与秦势不并立,安危之机,呼吸成变,进则定功,退则受祸,此事同而势异者也。”
【注释】
(1)秦将章邯围赵王于钜鹿:以下至“大破秦军”,出自《汉书·项籍传》,有删节。赵王,指赵王歇,战国时期赵国贵族,被张耳、陈馀立为赵王。钜鹿,郡名。治今河北平乡西南。
(2)楚怀王:即项梁所拥立的楚怀王之孙,名心。《史记·项羽本纪》:“项梁……乃求楚怀王孙心民间,为人牧羊,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所望也。”宋义:战国末年人。原为楚国令尹(据荀悦《汉纪》),秦末农民起义爆发后,投奔项梁,后被楚怀王心任命为上将军,号卿子冠军,率兵北上救赵。到安阳时,屯兵观望,为项羽所杀。
(3)安阳:古邑名。杨宽《战国史料编年辑证》:“此安阳当在东阿(今山东阳谷县东北五十里阿城镇)西北小湖阿泽之西北。东阿原称‘柯’,即因阿泽而得名,安阳当因在阿泽之阳而得名,犹赵之‘阿邑’或称‘安邑’。……安阳地处齐东边聊城与甄城之间,当水陆交通要道,因而成为齐东边之重要商业城市,并成为项羽准备引兵渡河之地。”
(4)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虱:指用手拍击牛背,可以杀死其上的牛虻,却不能伤害虮虱。比喻当时的主要目标是灭秦,故不可与章邯全力作战。《汉书·项籍传》颜师古注:“搏,击也,言以手击牛之背,可以杀其上虻,而不能破虱,喻今将兵方欲灭秦,不可尽力与章邯即战。或未能禽,徒费力也。”
(5)将军戮力而攻秦:《汉书·项籍传》作“将戮力而攻秦”,译文从之。戮力,即勠力,勉力,并力。
(6)半菽:半菜半豆类杂粮。指粗劣的饭食。菽,豆类的总称。
(7)见粮:现存的粮食。见,同“现”。
(8)社稷臣:谓关系国家安危之重臣。
(9)宋义待秦、赵之弊:以下至“此事同而势异者也”,出自荀悦《汉纪·高祖皇帝纪》。
【译文】
当初,各路诸侯起兵反叛秦朝,秦将章邯率军围困赵王歇于钜鹿,楚怀王派项羽、宋义等人率军北上援救赵王。到达安阳后,今天的相州安阳县。停止不进。项羽对宋义说:“如今秦军围困钜鹿,应该赶紧引兵渡过黄河,楚军从外攻打,赵军从内接应,必定能击溃秦军。”宋义说:“不对。用手拍击牛背,可以杀死上面的牛虻,却不能伤害虮虱。虻,比喻秦朝;虱,比喻章邯。这句话是说,如今正要率军灭亡秦朝,故不可尽全力与章邯决战。现在秦军攻打赵国,即便秦军胜利,也一定疲惫不堪,我们可以趁其疲敝攻击他们。如果秦军失败,我们就可以率军大张旗鼓地长驱西进,必定能灭亡秦国,所以不如先让秦、赵两方互相争斗。攻击轻捷精锐之敌,我不如您;坐着筹划,您不如我。”项羽说:“现在应当率军勠力进攻秦军,我们却久久停留不前。如今年岁饥馑,百姓贫困,士卒的食物有一半是蔬菜一半是豆子,士兵吃蔬菜掺杂一半豆子充饥。军队没有存粮,然而您却大摆酒宴,不抓紧率军渡河到赵国获取粮草,与其合力进攻秦军,说什么要乘秦军疲敝不堪。以秦军的强大,攻打刚刚建立的赵国,势必攻下赵国。赵国被攻下,秦军就更强大了,怎么会有疲敝不堪的机会等着我们?况且楚军刚刚打了败仗,大王急得坐不安席,集中了境内的全部兵力交给您,国家的安危在此一举。如今您不体恤士卒而只顾私情,算不上社稷之臣。”当天夜里,项羽闯入宋义的军帐中斩杀了他,然后率领全军渡河,渡河后凿沉船只,砸碎锅碗,向士兵们显示决一死战的决心,结果大破秦军。这就是事情相似,而具体局势不同的例子。荀悦说:“宋义想等待秦、赵分出胜负,秦军疲敝不堪时再发起进攻,这与卞庄子刺虎之事看似相同,而具体的局势却不同,为什么呢?把卞庄子刺虎的策略用在战国时期,邻国相互攻击,没有突发的危急事件时,是可行的。战国的局面形成已经很久了,一场战争的胜败,未必能决定一个国家的存亡。就形势而论,没法很快灭亡敌国,于是形势有利时便进取,形势不利时便退却以保全自己,以蓄积力量,等待时机,寻找乘虚而入的机会。如今楚国、赵国刚刚建立,与秦朝势不两立,决定安危存亡的关键时机,一呼一吸间就会发生变化,进取就能建立功业,退后就会遭受灾祸,这就是事情相似,而具体局势不同的例子。”
韩信伐赵(1),军井陉。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升山而望赵军(2)。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3),拔赵帜,立汉赤帜。”信乃使万人先行,出,陪水阵(4)。平旦(5),信建大将之旗,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于是信弃旗鼓,走水上军。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赵空壁争汉旗鼓,逐韩信。韩信等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信所出奇兵二千骑(6),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赵军已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皆汉赤帜,而大惊,以为皆已得赵王将矣,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于是汉兵乘击,大破之,虏赵军。诸将效首虏(7),皆贺信,因问曰:“兵法,右背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反背水阵,然竟以胜,此何术也?”信曰:“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8)。’且信非得素抚循士大夫也(9),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10),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与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又高祖劫五诸侯兵(11),入彭城。项羽闻之,乃引兵去齐(12),与汉大战睢水上(13),大破汉军,多杀士卒,睢水为之不流。此异情者也。荀悦曰:“伐赵之役(14),韩信军泜水,而赵不能败,何也?彭城之难,汉王战于睢水之上,士卒赴入睢水,而楚兵大胜,何也?赵兵出国近攻,见可而进,知难而退,深怀内顾之心(15),不为必死之计。韩信孤军立于水上,有必死之计,无生虑也。此信之所以胜也。汉王制敌入国,饮酒高会,士众逸豫,战心不同。楚以强大之威而丧其国都,项羽自外而入,士卒皆有愤激之气,救败赴亡,以决一旦之命,此汉所以败也。且韩信选精兵以守,而赵以内顾之士攻之;项羽选精兵以攻汉,而汉王以懈怠之卒应之,此事同而情异者也。故曰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计策之机也。”
【注释】
(1)韩信伐赵:以下至“宁尚可得而用之”,出自《史记·淮阴侯列传》,有删节。
(2)间(jiàn)道:小路。
(3)若:你们。
(4)陪:通“倍(背)”,背向。
(5)平旦:天亮时分,清晨。
(6)奇兵:出乎敌人意料而突然袭击的军队。
(7)效首虏:交验自己所斩获的人头与擒获的俘虏,即向统帅禀报战功。效,上呈。
(8)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出自《孙子兵法·九地》:“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9)抚循:安抚存恤。士大夫:将士。
(10)市人:市民,城市平民。
(11)又高祖劫五诸侯兵:以下至“睢水为之不流”,出自《史记·高祖本纪》,有删节。五诸侯,说法不一,《史记·项羽本纪》张守节《正义》引颜师古曰:“五诸侯者,谓常山、河南、韩、魏、殷也。”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项羽本纪》:“董教增曰:《项羽本纪赞》亦曰‘遂将五诸侯灭秦’,寻其条贯,当据故七国,以其地言,不以其王言也。汉定三秦,即故秦地,项羽王楚,乃故楚地,其余韩、赵、魏、齐、燕为五诸侯,劫五诸侯兵,犹后言引天下兵耳。故汉伐楚,可以言五诸侯,楚灭秦,亦可以言五诸侯也。”
(12)引兵去齐:项羽此时在齐地与田荣作战。
(13)睢水:古水名。战国魏所开鸿沟支派之一,故道自今河南开封东由鸿沟分出,经今杞县、睢县、宁陵、商丘、夏邑、永城,安徽濉溪、宿县、灵璧及江苏睢宁,至宿迁南注入古泗水。
(14)伐赵之役:以下至“计策之机也”,出自荀悦《汉纪·高祖皇帝纪》。
(15)内顾:指对家事、国事或其他内部事务的顾念。
【译文】
韩信讨伐赵国,率军驻扎于井陉。他挑选了两千名轻骑兵,让他们每人手持一面红旗,从小路上山监视赵军。韩信告诫他们说:“赵军看见我军败走,必定倾巢而出追击我军。你们就快速冲入赵军营垒,拔掉赵军旗帜,插上汉军的红旗。”韩信于是派出一万人的先头部队,出井陉口,背靠河水摆开阵势。到了清晨,韩信竖起大将的旗帜,擂起战鼓,率领主力出井陉口。赵军出营迎战,双方大战了很久。于是韩信假装战败,丢下大将的旗帜、战鼓,逃向背水列阵的部队。水边的军阵让开通道,把他们迎入阵中,继续与赵军激战。赵军倾巢而出,争夺汉军的旗鼓,追逐韩信的部队。韩信等人已经进入背水为阵的部队,全军皆拼死作战,赵军无法取胜。这时,韩信派出的两千轻骑兵,等赵军倾巢而出争夺战功时,一齐迅速冲入赵军营垒,拔掉赵军的旗帜,插上两千面汉军的红旗。赵军无法击败韩信,打算收兵回营,却发现营垒中插满了汉军的红旗,大为惊慌,认为汉军已经俘获了赵王的将领,于是军心大乱,四散奔逃。赵军将领虽然斩杀了不少逃兵,仍不能阻止士卒的溃逃。于是汉军趁机反击,大破赵军,俘虏了很多士兵。汉军各位将领上呈首级与俘虏,纷纷向韩信表示祝贺,并问道:“兵法上说,布阵时应当右后方靠着山陵,左前方对着水泽。如今反而背水为阵,最终竟然获得了胜利,这是什么战术?”韩信说:“兵法上不是说:‘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况且我平素对于将士并没有安抚存恤,这就好比‘驱赶着集市上的乌合之众去作战’,在这种情况下,必须把他们置之死地,让他们人人为了保全自己而作战。如果把他们放在一个还有退路的地方,他们一定都会逃跑,还怎么能用他们去作战呢?”此外,刘邦挟持五诸侯之兵,攻入彭城。项羽听说后,便率兵离开齐地,与汉军大战于睢水岸边,大破汉军,汉军死伤惨重,睢水被尸体堵塞而无法流动。这就是事情相似而当事者心志不同的例子。荀悦说:“在讨伐赵国的战役中,韩信将军队驻扎于泜水边,而赵军无法击败汉军,这是什么原因?彭城之败,刘邦与项羽在睢水边战斗,汉军士兵逃入睢水中,而楚军大获全胜,这又是什么原因?赵军离开国境,攻击不远处的敌人,看到形势有利就进攻,形势困难就后退,士兵心怀顾念家人之心,没有拼死作战的打算。而韩信率领孤军背水为阵,将士们只能拼死作战,没有偷生的打算。这是韩信之所以胜利的原因。刘邦战胜了敌人,攻入楚都彭城,大摆宴席,将士们贪图安乐,缺乏斗志。而楚国以强大的威力,却不慎丧失了自己的都城,项羽从齐地赶回救援,士卒都满怀激愤之气,一心想着救亡图存,与汉军决一死战,这是汉军之所以失败的原因。况且韩信挑选精兵来防守,而赵国却用顾念家人的士兵进攻他们;项羽挑选精兵以进攻汉军,而刘邦却用懒散懈怠的士兵来应对,这就是所说的事情相似,而当事者的心志不同的例子。所以说,权谋不可以事先预设,变化不可以事先图谋,根据时势的迁移而迁移,根据事物的变化而变化,这才是制定计策的关键所在。”
汉王在汉中(1),韩信说曰(2):“今士卒皆山东人,跂而望归(3)。及其锋东向(4),可以争天下。”后汉光武北至蓟(5),闻邯郸兵到(6),世祖欲南归,召官属计议。耿弇曰:“今兵从南来,不可南行。渔阳太守彭宠(7),公之邑人;上郡太守(8),即弇父也。发此两郡,控弦万骑(9),邯郸不足虑也。”世祖官属不从,遂南驰,官属各分散。议曰:归师一也,或败或成,何也?对曰:“孙子云:‘归师勿遏(10)。’项王使三王之秦(11),遏汉王归路,故锋不可当。又孙子称:‘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12)。’光武兵从南来,南行入散地,所以无斗志而分散也。故归师一也,而一成一败也。”
【注释】
(1)汉王在汉中:以下至“可以争天下”,出自《史记·韩信卢绾列传》。
(2)韩信:指韩王信。
(3)跂(qǐ):踮起脚跟。
(4)及其锋东向:指趁着将士思乡的锐气,向东进军。《史记·韩信卢绾列传》司马贞《索隐》:“姚氏云‘军中将士气锋’,韦昭曰‘其气锋锐欲东也’。”
(5)后汉光武北至蓟:以下至“官属各分散”,出自《后汉书·耿弇传》。
(6)邯郸兵:指王郎的部队。当时王郎自称汉成帝之子,称帝并定都邯郸,与刘秀争夺河北地区。
(7)渔阳:郡名。治今北京密云西南。辖境相当于今河北滦河上游以南,蓟运河以西,天津海河以北,北京怀柔、通州二区以东地区。
(8)上郡:应作“上谷郡”,治沮阳(今河北怀来东南)。辖境相当于今河北张家口、小五台山以东,赤城、北京延庆以西及内长城和昌平区以北地。当时上谷郡太守为耿弇之父耿况。
(9)控弦:借指士兵。
(10)归师勿遏:出自《孙子兵法·军争》。李筌注:“士卒思归,志不可遏也。”
(11)三王:指被项羽封在关中的雍王章邯、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史记·项羽本纪》:“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王。项王乃立章邯为雍王,王咸阳以西,都废丘。长史欣者,故为栎阳狱掾,尝有德于项梁;都尉董翳者,本劝章邯降楚。故立司马欣为塞王,王咸阳以东至河,都栎阳;立董翳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
(12)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出自《孙子兵法·九地》。散地,指诸侯在自己领地内作战,士卒在危急时容易逃亡离散,故名。李筌注:“卒恃土,怀妻子,急则散,是为散地也。”
【译文】
刘邦在汉中时,韩王信劝刘邦说:“如今您的士兵都是山东人,天天踮着脚盼望回到故乡。趁着将士思乡的锐气,向东进军,可以争夺天下。”东汉光武帝刘秀向北进军至蓟县,听说王郎的军队到来,打算率军南归,召集属下商议。耿弇说:“如今王郎的部队从南面来,不能往南走。渔阳太守彭宠,是您的同乡;上谷郡太守,是我的父亲。征发这两郡的兵马,可以得到上万骑兵,王郎不足为虑。”刘秀的属下不听从耿弇的意见。于是刘秀向南奔逃,官员随从都各自分散了。评论道:都是返回家乡的军队,有的失败,有的成功,这是什么原因?回答是:“孙子说:‘返回本国的军队不可阻挡。’项羽将雍王章邯、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分封在关中,阻挡刘邦的归路,所以汉军锐不可当。孙子又说过:‘诸侯在自己的境内作战,叫作“散地”。’刘秀的士兵从南面来到河北,回师南归,就是进入了散地,所以士兵没有了斗志,各自逃散。所以都是返回家乡的军队,刘邦成功,刘秀却失败了。”
后汉李傕等追困天子于曹阳(1)。沮授说袁绍曰:“将军累叶台辅(2),世济忠义。今朝廷播越(3),宗庙残毁,观诸州郡,虽外托义兵,内实相图,未有忧在社稷恤人之意。且今州城粗定,兵强士附,西迎大驾,即宫邺都,挟天子而令诸侯,稸士马以讨不庭(4),谁能御之?若不早定,必有先之者。夫权不失机,功不厌速,愿其图之。”绍不从。魏武果迎汉帝,绍遂败。
【注释】
(1)后汉李傕等追困天子于曹阳:以下至“绍不从”,出自《后汉书·袁绍传》,有删节。
(2)累叶:累代,接连几代。台辅:三公宰辅之位。
(3)播越:逃亡,流离失所。
(4)稸(xù):同“蓄”。不庭:不朝于王庭者。
【译文】
东汉末年,李傕等人追赶汉献帝,将汉献帝围困于曹阳墟。沮授劝袁绍说:“将军您接连几代官居宰辅之位,世代奉行忠义之道。如今朝廷流离失所,宗庙残毁,观察各个州郡诸侯,虽然对外打着义兵的旗号,其实都在互相图谋,没有担忧社稷、体恤百姓的心思。况且,如今您所管辖的州郡已大体平定,兵马强盛,士人归附,如果向西奉迎天子,定都邺城,挟天子以令诸侯,积蓄兵马以讨伐那些不臣服的人,谁能够抵挡?如果不及早定夺,一定会有人抢先下手。权谋不可错过时机,建立功业越快越好,希望您好好考虑。”袁绍没有听从。曹操果然奉迎汉献帝,袁绍最终失败。
梁武帝萧衍初起义(1),杜思冲劝帝迎南康王都襄阳(2),正尊号。帝不从。张弘策曰:“今以南康置人手中(3),彼挟天子以令诸侯。节下前去(4),为人所使,此岂岁寒之计耶(5)?”帝曰:“若前途大事不捷,故自兰艾同焚(6)。若功业克建,谁敢不从?岂是碌碌受人处分(7)?”于沔南立新野郡,以集新附哉(8)。不从,遂进兵,克建邺而有江左。议曰:挟天子而令诸侯,其事一也,有以之成,有以之败,何也?对曰:“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也。肆行凶暴,继体不足以自存(9);人望所归,匹夫可以成洪业。夫天命底止(10),唯乐推(11),有自来矣。当火德不竞,群豪虎争。汉祚虽衰,人望未改,故魏武奉天子以从人欲,杖大顺以令宇内(12),使天下之士委忠霸图。《传》曰:‘求诸侯莫如勤王。’斯之谓矣。齐时则不然。溥天思乱(13),海水群飞。当百姓与能之秋,属三灵改卜之日(14),若挟旧主,不亦违乎?故《传》讥苌弘欲与天之所坏(15),而美蔡墨雷乘《乾》之说(16)。是以其事一也,有以之成,有以之败也。”
【注释】
(1)梁武帝萧衍初起义:以下至“克建邺而有江左”,出自《南史·梁本纪·武帝纪上》。
(2)杜思冲:南朝名将曹景宗亲信。《梁书·曹景宗传》:“及义师起,景宗聚众,遣亲人杜思冲劝先迎南康王于襄阳即帝位,然后出师,为万全计。”南康王:即齐和帝萧宝融,当时为都督荆、雍、益、宁、梁、南秦、北秦七州军事,荆州刺史。
(3)今以南康置人手中:当时萧颖胄行荆州府、州事,实际上掌控着荆州,故云南康王萧颖胄在其手中。
(4)节下:对将领的敬称。古代授节予将帅以加重职权,故敬称将领为“节下”。
(5)岁寒:喻困境,乱世。
(6)兰艾同焚:谓良莠或贵贱同归于尽。
(7)碌碌:随众附和貌,平庸无能貌。
(8)于沔南立新野郡,以集新附:据《南史·梁本纪·武帝纪上》及《梁书·武帝纪》,本句是萧衍之后采取的措施,并非对张弘策说的话。
(9)继体:指嫡子继承帝位。
(10)天命底(zhǐ)止:指天命所归。《左传·宣公三年》:“天祚明德,有所厎止。”杨伯峻注:“上天赐福于明德之人,必有所固定,非随时可变者。”底,同“厎”。
(11)乐推:乐意拥戴。
(12)大顺:谓顺乎伦常天道。
(13)溥天:遍天下。
(14)三灵:指日、月、星。改卜:谓另行选择。《文选·陆机〈汉高祖功臣颂〉》:“波振四海,尘飞五岳,九服徘徊,三灵改卜。”李周翰注:“言天将恶秦浊乱,改卜清平之君也。”
(15)苌(cháng)弘:也称“苌叔”,春秋时期周景王、周敬王大夫。周敬王时,曾发动晋国会同诸侯修建成周城。后因在晋卿内讧中助范氏,受牵连被杀。《左传·定公元年》:“苌叔违天,……天之所坏,不可支也。”杜预注:“天既厌周德,苌弘欲迁都以延其祚,故曰违天。”
(16)蔡墨:即史墨,春秋时期晋国史官。雷乘《乾》:指《大壮》卦。《左传·昭公三十二年》:“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以然。故《诗》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三后之姓于今为庶,主所知也。在《易》卦,雷乘《乾》曰《大壮》,天之道也。”杜预注:“《乾》下《震》上,《大壮》。《震》在《乾》上,故曰‘雷乘《乾》’。《乾》为天子,《震》为诸侯,而在《乾》上,君臣易位,犹臣大强壮,若天上有雷。”
【译文】
梁武帝萧衍刚刚起义时,杜思冲劝他迎立南康王萧宝融,定都襄阳,正式称帝。萧衍没有听从。张弘策说:“如今南康王在萧颖胄手中,他得以挟天子以令诸侯。您如今前去,将被他驱使,这哪里是身处乱世的合适计策?”萧衍说:“如果将来大事不能成功,那么无论贵贱贤愚都将同归于尽。如果大功能够告成,有谁敢不服从?哪里会碌碌无为受人驱遣?”于沔水之南设立新野郡,以召集新归附的人。萧衍没有听从张弘策的意见,于是进军攻克建邺,占有了江左。评论道:同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事情一致,但有人成功,有人却失败了,这是什么原因?回答说:“天下,不是某个人的天下。如果肆无忌惮地推行残暴统治,即便是继体之君也不能自我保存;如果是众望所归,那么平民百姓也可以成就大业。天命所归属的,一定是百姓乐意拥戴之人,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当年,汉朝火德衰微,群雄如猛虎一般争夺天下。然而汉朝的国运虽然衰微,但在人们心中的威望仍没有改变,所以曹操尊奉天子以顺从人们的愿望,倚仗君臣大义来号令天下,使天下的士人都前来尽忠效命,以此成就了霸业。《左传》说:‘要求得诸侯的拥护,最好的办法就是为天子效力。’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南齐末年,形势就不是这样了。遍天下都在想着反叛作乱,万民不宁。此时正是百姓都想着拥戴贤能之人,神灵也将改立清平之君之际,如果仍挟持着原来的君主,岂不违背了天意民心?所以《左传》中讥讽苌弘想要延续已被上天抛弃的周朝,赞美蔡墨对于《大壮》卦的解释。所以事情虽然一致,但有人成功,有人却失败了。”
此情与形、势之异者也。随时变通,不可执一矣。诸葛亮曰:“范蠡以去贵为高,虞卿以舍相为功,太伯以三让为仁(1),燕哙以辞国为祸(2)。尧、舜以禅位为圣,孝哀以授董为愚(3),武王以取殷为义,王莽以夺汉为篡,桓公以管仲为霸,秦皇以赵高丧国。此皆趣同而事异也。明者以兴治,暗者以辱乱也。”
【注释】
(1)太伯以三让为仁:太伯,亦作“泰伯”,周太王古公亶父长子,季历长兄。古公亶父欲传位于季历,泰伯于是断发文身,避地荆蛮。《论语·泰伯》:“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2)燕哙(kuài)以辞国为祸:燕哙,指燕王哙,燕易王之子,战国时期燕国君主。他效法尧舜禅让,禅位于国相子之,引发了燕国内乱。
(3)孝哀:指汉哀帝刘欣,汉元帝之孙,定陶恭王刘康之子,西汉皇帝。董:指董贤,字圣卿,云阳(今陕西淳化西北)人。汉哀帝宠臣,官至大司马。汉哀帝曾经想将帝位禅让给董贤。《汉书·佞幸传·董贤》:“后上置酒麒麟殿,贤父子亲属宴饮,王闳兄弟侍中中常侍皆在侧。上有酒所,从容视贤笑,曰:‘吾欲法尧禅舜,何如?’闳进曰:‘天下乃高皇帝天下,非陛下之有也。陛下承宗庙,当传子孙于亡穷。统业至重,天子亡戏言!’上默然不说,左右皆恐。”
【译文】
以上,就是事情类似,而当事者心志、整体形势、具体局势不同的情况。应当顺应时势及时变通,不能固执一端。诸葛亮说:“范蠡的高明之处,在于舍弃了尊贵的地位;虞卿的功绩,在于抛弃了赵国相国之位;泰伯的仁义,在于三次让位;燕王哙禅位给国相子之,因而招致祸乱。尧、舜禅让天下,被尊为圣人;汉哀帝想把帝位禅让给董贤,被视为愚蠢;周武王推翻了殷商,被视为正义之举;王莽夺取了汉朝,被视为篡逆;齐桓公因为有管仲的辅佐,成就了霸业;秦二世由于任用赵高,使国家灭亡。这些都是事情发展的方向相同,而最终态势截然不同的例子。明白这一道理,就能兴盛安定;不明白这一道理,就会导致屈辱和祸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