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神女花灯
重阳那日，小夭没有与涂山璟同行，她先行去往紫金宫，见到了盛装的颛顼。
颛顼穿着一身绣工繁复的玄色锦袍，头戴金玉羽冠，整个人散发着睥睨天下的帝王威仪。
见到小夭，他步履匆忙地从高阶上下来，拉着她上上下下仔细端详，小夭几次觉得他要开口训责自己，但他没有。他看了许久，仿佛要透过衣裙，看清楚小夭到底有没有受伤，身子是否仍然康健。
最终颛顼轻轻呼出一口气，拧着眉心说：“你没事就好。”
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下次不许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
小夭温声应着：“嗯，知道了。”
颛顼带着小夭前往举办灯会的园子，几十个宫人跟在他们身后，人头攒动，浩浩荡荡数十米。
小夭回过头来，听到身边的颛顼问：“师父如今身子如何了？”
小夭答：“挺好的。”
颛顼了然，“想来也是，有你在他身边，每日盯着他的吃食药饮，怎么会不好呢。”
小夭低下头，不知道如何接话。
颛顼说：“前些日子阿念在宫中和馨悦闹了些矛盾，走的时候挺不开心的，也不知她回去之后有没有闹脾气。”
小夭想了想，说：“阿念没有闹脾气，只是哭了一场。”
颛顼望着远处的风景，幽幽地说：“想来还是有些怨我的，要不然今日这样热闹的盛会，她怎肯错过。”
“阿念她......”小夭筹措着恰当的用语，“她很倚重你。”
颛顼偏过头，静静听她说。
“她是个重情的姑娘，小时候，你看顾她长大，你去哪她都跟着你，从没想过有一天你会成家，生命里重要的人和事会越来越多，分给她的精力和时间也慢慢变少。不过，她只是一时不适应，等她想通了，自然也就不闹别扭了。”
“唉，是我这个哥哥没当好。”颛顼深叹一口气，“小时候把你弄丢了，现在又把阿念气走了......我做哥哥真的很失败。”
“不会啊，哥哥很好。”
“你觉得我很好吗？”
颛顼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小夭，似乎在等小夭的回答。
“哥哥当然很好了！”小夭故作轻松地笑着说：“你忘啦，在清水镇的时候我可是看着你如何宠阿念的，谁人不知，酒铺的轩最要紧的不是卖酒，而是他的妹妹每日开不开心。”
颛顼没有跟着笑，他落寞地说：“可我把你弄丢了，找了三百年也没找到......在清水镇也没能认出你来，还出手重伤了你。”
小夭不在意地笑笑，说：“这不怪你，我有意躲藏，爹爹都找不到我，何况那时你年纪尚幼呢！至于在清水镇......我体内有驻颜花，灵力根本探查不到我变了性别、换了容貌，你肯定认不出来啊！”
颛顼还想说些什么，小夭抢先说：“哥哥，事情都过去了，我从没怨过你，你也别怨你自己。如今我们都好好的，我回到了高辛，做回了爹爹的女儿，你也回到了轩辕，拿回了本该属于舅舅的一切。我流落大荒三百年，你没能陪着我，你回轩辕艰难夺位时，我也没能陪着你，说起来，我这个妹妹当得也很不称职，我们彼此彼此，谁也别说谁了！”
小夭对颛顼笑着，颛顼终于也笑了出来，喃喃重复道：“对，谁也别说谁了......”
走过一座白玉拱桥，便到了灯会所在的园子。
颛顼指着前方说：“你看那盏灯。”
小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足有三层楼那样高的灯，扎成了美丽女子的模样，双目微阖，长长的睫毛海藻一样垂顺下来，额间有朵玫粉色的桃花。
这是......我吗？
小夭不确定是想着，她又仔细看了一眼巨大的人形花灯，五官与她并不相同，发髻珠钗也不是她惯常的装扮。
“这......”
颛顼接过话：“是你。”
“可是，除了桃花胎记，没有一处像我呀。”
“我特意让人做成这样的。”颛顼说：“外人不知道你的样貌，也不必叫他们知道，但他们都知道我的妹妹、高辛国的大王姬，额间有朵粉色的桃花胎记，他们看到胎记，便知这灯会上最大最耀眼的那盏灯，是你。”
整个园子里，除了这盏人形花灯，其它的灯最高不过三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盏最大的花灯吸引，许多人驻足在此，指着花灯互相交谈着。
颛顼一脸笑意地看着她，面带骄傲，像是在等待她的夸奖。
可小夭高兴不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希望看到颛顼如此高调地向世人宣告对她的偏爱，这令她内心抗拒，并且非常惶恐。
可她不敢对颛顼表现出哪怕一点不悦。
也许是颛顼的帝王气场太过压迫，也许是他们的身份不再像幼时那般纯粹，小夭在颛顼面前甚至做不到谈笑自如，又怎么敢肆意地表达自己的不满呢。
她笑着，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笑得自然些，看不出丝毫尴尬的神色。
她说：“哥哥费心了，我很喜欢。”
颛顼探究地看着她，也向她展露了一丝笑容。
宽大的阔袖中，无人发现他的右手握拳，渐渐收紧。
“小夭？”
小夭突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她急急去寻，看见涂山璟站在玉桥的下方，仰着头唤她，面上带笑，如沐春风。
她立刻笑开来，“涂山璟，你怎么来了！”
涂山璟爬上玉桥，向颛顼行礼道：“见过陛下。”
颛顼伸手拍了他一掌，道：“璟，你我之间不讲这些虚礼。”
涂山璟放下手，语气恭敬地说：“尊卑有别，君臣有义，不论如何礼数不能错。”
颛顼笑了笑，没说话。
涂山璟接着说：“我一路走来，只见桥下的神女花灯最是夺目，额上那朵桃花印记更是为神女的姿容增添了一分妖娆之色，连一贯见惯大场面的世家子弟都赞这花灯制作之精妙。”
“如此甚好，”颛顼说：“重阳灯会本就是办来供人赏玩的，年轻的公子小姐们聚到一处，说不准还能促成几段良缘，岂不美哉！”
涂山璟连声附和。
神农馨悦恰在此时出现。
她头戴高耸的金冠，身着绛紫色华服，见着小夭便夸张地笑着迎上来，拉着她的手说：“上次一别有一年多了，陛下整日念着你，你怎也不往紫金宫多走动走动？”
小夭有些尴尬，嗫嚅着说：“啊......父王身子不好......”
馨悦不等她说完，打断道：“前一阵你失踪，涂山族长找到陛下请陛下派兵寻你，你不知道陛下都急成什么样了，我看他当年被五王和七王诬陷时也不曾那样焦急，他命人将整个轩辕每一寸土地都细细寻过，就差亲自带兵去寻了！”
小夭尴尬之色更甚，馨悦恍若未觉，她接着说：“等涂山族长找到你的消息传来后，他便每日盼着，盼着你来紫金宫，脖子都盼长了，也没盼到你，思来想去，便办了这么一场灯会，借灯会之名请你过来！”
“馨悦！”颛顼突然厉声开口，“你过来。”
馨悦犹似话没说完，有些不甘心地走向颛顼。
她站在颛顼身旁对小夭说：“既然来了，便多待些时日。”
又对涂山璟说：“涂山族长，照顾好小夭妹妹，今日灯会人多，别让她被人挤了碰了！”
涂山璟垂首说：“臣遵命。”
馨悦说完，拉着颛顼转身。
“那我们便先离开了，你们快去游玩吧！”
颛顼随她离开，走出几步后又回过头来深深地望了小夭一眼，小夭连忙低下头。
想了想又觉得不该如此，便抬起头来。
然而颛顼已经走远了，墨色的背影如巍峨的山峰一般，凌厉而坚韧，一步一沉，渐行渐远。
“璟，我们去那边。”
小夭指了一处紫竹园，那里没有花灯，光线昏暗，人也很少。
涂山璟没有异议，随她一周走进紫竹园。
“你......不开心吗？”
涂山璟看小夭神色恹恹的样子，轻声问道。
“唔......”小夭踢着路上的石子，“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涂山璟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牵了上去。
小夭感觉到自己的手落入涂山璟温暖柔软的手掌中，心里像过了电一般，突然怦怦直跳。
涂山璟很少主动牵她的手，他是世家长大的公子，重规矩讲礼仪，轻易不会在没有征询她同意的情况下，跟她有肢体上的接触。
小夭看懂了他眼里的宽慰和担忧，她摇着头说：“我没事，我只是觉得山川不改、绿水长流，只有世事变幻太过残忍。时间让我们分开太久，再聚首时我们已经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相处了。哥哥永远是我的哥哥，我很在意他，但我不知该如何靠近他......”
“更何况......”小夭轻轻叹了一口气，“馨悦并不欢迎我，哥哥为我举办灯会，她应该是不开心的，方才她的话显然是吃味了。”
小夭向涂山璟求证道：“是吧，璟，你觉得呢？”
涂山璟有些心酸。
他知道小夭很在意颛顼，当初去玉山，也是想要恢复灵力后帮助颛顼回轩辕夺位的。
至于颛顼......
涂山璟拿出两个毛茸茸的狐尾人偶，刺破中指将血滴入人偶的心口处。小夭似是明白了什么，也照样滴入一滴自己的血在另一只人偶的心口。
两只人偶迅速长大，变得和他们一模一样，无论是五官身形、服饰发髻都看不出一丝破绽。
涂山璟对自己的人偶说：“你今夜代替我陪小夭在园子里游玩赏灯吧。”
璟的人偶点头道：“没问题，但我可不是代替你，我就是涂山璟，名震大荒的青丘公子，如今的涂山族长，至于你嘛，你做你的叶十七去吧。”
小夭忍不住感叹：“多年不见，你这人偶越发嚣张了。”
璟无奈地说：“没办法，谁让我有求于他呢。”
璟的人偶露出得意之色，随后收敛起这份随性，脸上挂起与涂山璟别无二致的笑。
他伸出手作出请的手势，对身旁小夭的人偶说：“小夭，花灯在那边，随我来吧。”
小夭的人偶对着涂山璟和小夭点头示意，便跟着璟的人偶离开了。
“我们去哪？”
小夭眼中藏不住的兴奋。
璟说：“离山脚下水草丰美，这个季节的夜晚有漫山遍野的宵烛虫，它们的尾巴处有盏小灯，在夜色中一明一灭，别有一番野趣。不知王姬殿下愿不愿随在下前去，见识一下此等美景？”
“好啊好啊......”涂山璟这样一本正经地邀请，惹得小夭呆呆直乐，她催促道：“快带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