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剑道修行太治愈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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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残烛浸晚书

烛芯“啪”地爆开火星。

周洹攥着日志的指节发白。

纸页间簌簌抖落的不仅是陈年墨屑,还有十一年前某个雪夜。

妇人用温暖手掌拍哄高烧幼童,哼着断续的杏花谣。

泛黄的纸页簌簌震颤。

那些记录着腐心莲与泣露兰的冰冷词句背面,藏着一轮又一轮偷窥的月亮。

“你究竟……”

少年尾音被青铜药炉的灼烧声吞没。

周大福溃烂的右手无意识摩挲药杵焦痕。

那截乌木表面深深浅浅的齿印,原是十一年前幼儿磨牙留下的。

“说话啊!”

少年突然暴起,日志砸在石案上。

那些记载着蛇衔草药效纸页漫天飞舞,每一片似乎都映着周大福偷望他的眼睛。

徐清宁退后半步,青衫拂过墙根陶瓮。

瓮中浸泡的苍耳子随水波轻晃。

烛火下,倒映着两张相似的脸:

一张溃烂如腐木,一张暴怒如幼兽。

周洹踉跄着抓起案头铜镜。

镜面蒙着经年药雾,却足够照见他眉间的浅疤。

与日志背面那句“甲子年惊蛰,洹儿坠床伤额”严丝合缝。

玉佩在周洹胸口灼出烙印。

十一年前他蜷缩在赌坊门廊,正是这枚刻着“洹”字的暖玉,替他挡去夜雪寒霜。

“回答我!”

周洹踢翻药篓,蛇衔草籽滚落满地。

可此时周洹突然惊恐地发现。

自己暴怒时绷紧的下颌线条,与眼前这张溃烂面容何其相似。

周大福喉结滚动着咽下腥甜,溃烂的右眼突然刺痛。

仿佛又看见妻子临去前那个眼神:哀恳的,释然的。

他想说那年赌坊屋檐下,月光投在婴孩襁褓,他咬碎牙齿不回头;

想说每回试药至濒死时,总听见有人在唱杏花谣……

可周大福溃烂的声带只挤出嘶嘶气音。

像条被斩断七寸的老蛇。

周大福佝偻的脊背寸寸绷直,又在触及少年通红的眼眶时轰然坍缩。

他伸出树根般的右手,却在半空凝成僵硬的弧度——

那本该是拭去婴孩泪珠的手势。

这个手势他演练过千百回:在赌坊檐下看着周洹挨打时,在暗巷目睹少年给乞儿塞馒头时,在无数个毒发呕血的月夜里。

可现在……

月光照进小小密室,斜斜切开父子间三尺距离。

三尺月光,似乎是世间最遥远的距离。

有多远?

十年。

周大福溃烂的眼睑颤动如风中秋蝉。

十年试药都未颤抖的手,此刻竟接不住一滴坠落的烛泪。

可周洹却在周大福掌心之间,嗅到苦艾混着血腥的气味,与记忆深处某个怀抱的气息重叠。

“假的……”

少年喉间滚出幼兽般的呜咽,指腹摩挲着日志上“洹儿畏寒”四个字。

突然想起每个深冬清晨,赌坊门槛总会莫名出现簇新的夹袄。

那些针脚歪斜的接缝处,总沾着与此刻密室如出一辙的苦艾香。

苦艾香引着他的思绪,在他脑海深处炸开万千碎片:

七岁生辰被泼满腐臭蛋液时,巷尾总有个跛脚黑影在颤抖;

毒瘴发作,咳血昏倒在雪地里那夜,怀中被塞入的暖炉滚烫。

这些记忆让周洹心底最柔软的冻土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那是在三千个被骂作“野种”的寒夜里,始终蜷缩在灵魂角落的幼兽发出了一声呜咽。

某种温热的刺痛突然漫过心口。

周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可他不想去相信,不愿去相信!

“十年啊……”

周洹突然低笑起来,笑声震得案头青瓷瓶嗡嗡作响。

若是心中猜想是真——

那他这十年来,三千多个深夜,夜夜怨毒咒骂,心中永无止境的恨意算什么!?

那些刻在赌坊梁柱上的咒骂,那些扎满稻草人的银针,那些对着虚空挥砍的三千七百刀,又算什么!?

他曾在城隍庙前咬破嘴唇发过毒誓:若苍天有眼,必要教抛妻弃子之人受千刀万剐!

每道恨意都在日志泛黄的纸页上生根发芽。

此刻却扭曲成带刺的藤蔓,顺着血管扎进心脏最软的肉里。

他曾无数次希望睡醒时,也能像正常孩童那般。

有着爹疼娘爱,可以随意吵闹撒娇,可以无忧无虑。

而不是每次一出门,都被其他同龄孩童扔鸡蛋,骂声“没爹没娘的野种”!

破碎的蛋壳粘在额角,十岁生辰那日,孩童们的哄笑混着蝉鸣刺入耳蜗。

直至今日,犹在耳中闻。

十年如一日,他就是这么咬牙挺过来的,他本可以一直挺下去。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本可以一直,一个人,挺下去的……

周洹踉跄后退,他似乎听见自己灵魂碎裂的声响。

那些在三千个长夜里浇筑成精钢的恨意,此刻正化作滚烫的铁水,顺着眼窝烫出两道蜿蜒的血痕。

“对……”

周大福溃烂的声带突然迸出半声呜咽,佝偻的脊背轰然坍倒。

他跪坐在满地狼藉间,溃烂的右手指甲深深抠进青砖缝,喉咙里终于挤出锈蚀了十一年的音节:

“……不起。”

徐清宁轻叹一声。

抬手,周洹腰间玉佩悬空。

他在问剑烬花墟时,曾学过一种独特的剑道神通。

只是想要施展这神通,需一件寄托强烈情感的旧物。

玉佩悬在月光里,缺角处沁出一粒露。

或者说,是泪。

徐清宁并指轻叩虚空,露珠忽地碎成三两点萤火。

剑指虚划,袖口漫出流萤般的剑意,溯着时光溪水,逆流而上。

“且看。”

“旧物最知愁。”

徐清宁屈指弹在玉佩云纹上。

玉佩嗡鸣。

叮——

碎玉尖沁出的水珠忽地漾开涟漪。

案头烛台,烛火的跳动竟奇特的慢了下来。

药圃里新栽的紫苏瞬间倒卷成嫩芽,瓦当滴落的夜露向上飘作银线。

檐角风铃叮咚作响,却不是今夜的风声。

当最后一粒萤火没入玉佩裂痕时,三人已站在十一年前青山府,周家药铺前。

十一年前,毒瘴爆发前的最后一个春。

周家医馆,杏林春暖。

杏花吹雪的季节,周家医馆的门槛被踏得发亮。

柳素萍抱着襁褓中的周洹依靠在门窗旁,指尖拂过丈夫晒在竹匾上的三七。

“孩子他爹,刘婶又送了两筐山枣。”

正埋头捣药的周大福直起酸痛的腰背,闻言笑道。

“先放那吧,等晒干了给街坊泡祛湿茶。”

药炉腾起白雾时,柳素萍抱着周洹轻拍襁褓,忽见院门被推开条缝。

东街卖粥的孙婆子颤巍巍塞进一篮山菇。

“使不得!”周大福急急追出去。

“您咳症才刚好……”

“收着!”老人把竹篮卡在门缝。

“上回治腿伤没要诊金,老婆子心里烧得慌!”

正午时分,米铺掌柜提着条腊肉跨进院子。

“周神医,这是今冬自家熏的。”

“王掌柜拿回去吧。”

周大福擦着捣药杵苦笑。

“令堂的风湿方子本就该赠的。”

掌柜突然将腊肉往石磨上一挂:“您要不收,我爹夜里又要骂我不懂报恩!”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车轱辘响。

童秀才推着板车,载着半车泛黄的旧书卷。

“先生,这是家父留下的《神农经注》……”

柳素萍望着檐下越堆越多的谢礼犯愁,怀里的周洹眼睛眨呀眨。

夜色渐浓,周大福挑亮油灯续写医案。

柳素萍望着满院腊肉、山菇与书卷轻叹:

“这般厚礼……”

“明日分给府中孤老罢。”周大福将蜂蜜抹在妻子龟裂的指尖。

“治病是本分,哪当得起神医二字。”

月光漫过捣药臼里那支杏花,周洹在摇篮中咿呀学语。

谁家夜归人经过院墙,悄悄挂上一盏祛邪的艾草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