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断剑鸣
残月攀上尸堆时，燕云歌正用断剑剜出肩头的箭镞。铁器刮过骨头的声响混在夜风里，像极了幼时兄长教她练剑劈开竹节的动静。
血糊住的眼睛勉强能辨出五步外那具尸体——是今晨还说要回乡娶亲的斥候张小乙，此刻他冻僵的手仍紧攥着半块胡饼，饼上牙印清晰可辨。
“将军！西城墙结冰了！“亲卫的声音带着诡异的雀跃。
燕云歌踉跄着扑向垛口，看见白日泼洒的火油在寒风中凝成冰甲，敌军的云梯正打滑着从墙头坠落。
她突然抓起脚边的桐油罐砸向城墙，琉璃脆响中，火把顺着油痕窜成火龙，将攀城的北戎兵烧作人形火把，异常的明亮。
焦臭味混着松脂香在城头弥漫，有个士兵突然跪地呕吐，吐出带着冰碴的血块——那是三日未进粒米的胃在抽搐。
“脱甲！“她哑着嗓子嘶吼，率先扯下冻在伤口上的铁甲。
铁片撕开皮肉的瞬间，血珠在月光下凝成赤色玛瑙，叮叮当当滚落城墙。
幸存的百余名守军愣怔片刻，突然爆发出豺狼般的嚎叫。铁器坠地声此起彼伏，有人甚至扒下死尸的棉衣裹身。
伙头军老赵拖着瘸腿从尸堆里钻出，怀里的陶瓮还冒着热气，抬起手一脸期待的看着我：“将军，最后一锅马骨汤！“
汤勺递到唇边时，燕云歌嗅到熟悉的苦味。抬眼撞见老赵袖口露出的刺青——那是南疆药人的蛇形标记，在火光下泛着靛青。
她不动声色地含住汤水，舌尖尝出三七与冰片的分量，足够让将死之人再提三刻钟的气力。
汤水流过喉管时，她忽然想起去岁生辰，兄长从南疆带回的解毒丸也是这般苦涩。
“报——！西南方有商队求见！“亲卫的惊呼被北风撕碎。
燕云歌眯起淌血的左眼，望见苏家幡旗在雪幕中翻卷如招魂幡。商队头领捧着文牒跪在尸堆前时，她忽然注意到那人靴帮上沾着的红泥——苍狼峡往南三百里才有的朱砂土，与三日前截获的北戎密使靴底如出一辙。快步走上前。
“开箱验货！“剑尖挑开苫布的刹那，腐烂的谷味扑面而来。
燕云歌的断剑却径直刺向箱底，陈米哗啦倾泻中，精铁锻造的箭簇撞出金石之音。
商队头领暴起的瞬间，她的剑已穿透对方咽喉，热血喷在冻硬的米粒上，凝成赤色冰珠。
尸体倒地时袖中滑出半枚玉珏，与她耳垂挂着的断痕严丝合缝。
“是北戎的狼牙箭。“老赵捡起箭簇时，袖中滑落的药粉正巧落在尸体掌心溃烂处，“这毒...是宫里流出来的鹤顶红。“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的血沫在雪地上绘出诡异图腾。
燕云歌盯着那图案——与父亲战甲内侧的暗纹分毫不差。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宫墙内，苏明棠正盯着琉璃盏中沉浮的梅瓣。
鎏金暖笼蒸得殿内燥热，却化不开她指尖寒意。太后赐的合欢酒在盏沿凝出霜花，那是西域冰魄才有的特性。她数着更漏滴落的水珠，第七声时，檐角铜铃忽然无风自动。
“苏姑娘不饮，可是嫌哀家的酒凉了？“珠帘后传来的声音像蛇信扫过后颈。
苏明棠垂眸浅笑，拔下头上的金簪，毫无预兆金簪突然刺穿掌心，血珠坠入酒盏激起青烟：“臣女惶恐，只是想起家母说过，浮雪酿需以处子血温酒。“
而后她仰颈饮尽毒酒，喉间一瞬间陷入火烧般的痛楚中，瞥见太后扶在榻边的左手——月牙状刺青在腕间一闪而逝，与商队文牒暗印的纹路重叠。
更漏声咽时，燕云歌正用雪擦洗剑身。商队文牒的印章在火光下显出蹊跷——礼部朱印边缘的莲花纹这，分明是去年中秋才启用的新章。
她突然想起兄长战死那日，军帐中莫名出现的江南梅饼，油纸上的印戳与眼前纹路如出一辙。
就在这时，无人在意的雪地上那摊血开始诡异地蠕动，聚成箭头指向东南方。
“将军！俘虏招了！说...说少将军他...“亲卫的喉结上下滚动。
燕云歌攥紧从商队搜出的密信，羊皮卷上的血字在火把下狰狞如咒：燕家幺女死时，苏氏女当为皇后。
北风卷着雪粒撞在城墙上，她好似听见自己心脏裂开的声响，仿佛三年前那个雨夜，兄长掰断玉珏时发出的清响。
断剑突然嗡鸣不止，剑柄处浮出细如发丝的铭文——“破军“。
老赵在此时捧来热汤，瘸腿拖出的血痕蜿蜒如符咒。他袖中隐约露出半截青穗，与燕云歌怀中那支兄长留下的笛坠穗子同是蜀锦所制。
汤碗底沉着半片龟甲，裂纹拼出“困“字卦象。当燕云歌抬头时，老赵浑浊的右眼突然泛起琥珀色——那是燕家暗卫独有的瞳色。
“东南角楼。“老赵的嗓音沙哑如磨刀石，“少将军留的东西。“
燕云歌踏着尸体登上角楼时，积雪突然坍塌。腐朽的梁木间露出铁匣，锁孔形似她耳垂的玉珏。
当断剑劈开铜锁时，数十卷羊皮地图轰然倾泻，每张都标注着皇宫密道与粮仓方位。在最底层的血书中，兄长字迹力透纸背：“吾妹亲启，苏氏非敌。“
宫墙内的苏明棠正在焚烧嫁衣。火舌舔舐金线时，袖中滑落的玉珏突然发烫。她望着琉璃盏中自己的倒影，左眼不知何时泛起琥珀色——与燕云歌斩杀敌将时的眸色一模一样。
灰烬中显现的地图与燕云歌手中的羊皮卷渐渐重合，标注着同一个血色十字：皇陵地宫。
子时三刻，北境的风裹着巫笛声袭来。燕云歌看着复活的尸体在月光下爬起，他们穿着燕家军的残甲，眼眶里蠕动着冰蚕。一个个伸着手向着活着的人爬去。
断剑劈开第一个尸兵时，她听见东南方传来熟悉的《破阵乐》——这次不是幻觉，青衣人正在敌阵后抚琴，腕间玄铁护甲折射着和她剑柄相同的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