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走私

鱼+羊，便是一个鲜字。

中午饭口，几条鱼和一只羊被分解装了盆，摆在了桌子上，韩续在大快朵颐，可面对这些饭食，其他围坐在桌前的人却好似没了胃口一般，一个个沉默不语。

羊肉的香气飘散，韩续吃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直到……他听到了那名叫赵亮的兵卒嘟囔了一句：

“不会真是吃人肉长大的吧……”

韩续吃肉的动作一顿，看了他一眼，面带不悦。

赵亮赶紧惶恐的站了起来：

“什长，小的多嘴了！”

韩续没搭理他，继续低头吃肉。

而赵亮嘴里的“吃人肉长大”便是这边关于蛮人的传说，相传他们在以前大炎平定乱世之前，最喜欢的就是掳了中原人士，抓回去把人身剁碎了喂羊。这样的羊长的体格庞大肥硕，肉质肥美……

就像是今天这只羊一样。

而他的话仿佛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孙德全忍不住说道：

“什长，会不会是那蛮人在试探？试探羊过来日游神会不会降临？若不降临，他们好等河水冻结实了……大举进犯。”

“不知道。”

韩续的声音在肉排中响起。

孙德全一脸的苦涩。

而刘三阳也喃喃说道：

“我看就是诱饵，他们……要来了。”

一番话说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开始泛白。

在了解了事情的前因经过后，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那蛮人只是单纯的想用羊交换茶叶，一定是别有所图。

而范二观察了一下韩续的脸色后，想了想，试探性的说道：

“什长，小的听说……北边的荒原是神弃之地。那边除了长草，其他什么都不长。蛮人最开始南下，是为了抢木头盖帐篷，后来发现了南人好欺负，才开启了乱世……后来被祖皇帝平定乱世后，已经尝到了甜头的他们自是不甘心，每年都要大举进犯，后来日夜游神越来越多，他们打不过，才老实了下来。”

“嗯，然后呢？”

范二又看了一眼韩续，脑子里的思路百转千回后，说道：

“会不会……他们那边真的太苦了，而这蛮人也怕死，所以只是想用羊来换些茶叶？”

他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一抹荒唐。

刘三阳忍不住问道：

“你听哪个说书先生说的蛮人怕死？蛮人皆是悍不畏死之辈，他们把祖灵背负在身，身死后便会回到祖灵那，被视为光荣。从来只有战死的蛮人，莫说怕死了，他们连投降都未曾有过。”

“这……”

范二一时语塞。

可韩续的声音却响起：

“若不怕死，他们为何会龟缩到北面荒原一千多年？”

刘三阳一愣。

而韩续说完这话后，便放下了手里已经只剩下骨头的羊排，看着盆里仅剩下的汤水，满眼的意犹未尽。

这羊肉……是真香啊。

一点膻味都没有不说，还很肥。

每一口下去，他甚至都能感觉到体内血气的翻涌。

那是无比愉悦的神经讯号反馈。

可惜……

他看了一眼另外两盆羊肉。

比鱼强多了。

但仍然没吃饱。

可却不好再吃了。

于是抱起了盆，打算把碗底的汤水喝光，同时说道：

“蛮人若不怕死，这仗便会一直打下去。祖皇帝神功盖世，收拾蛮人自然不是什么问题，但如果一直打下去，那蛮人早就应该灭亡了，为何还要以莽江为界？而每年也只是敢在秋冬来犯？这问题，想过么？会不会是以讹传讹了？”

“这……”

众人一阵诧异。

而韩续则喝了两口汤后继续说道：

“尔等也是爹娘生的，哪怕现在成了罪囚，可在父母那边依旧是从襁褓之中长大的孩子。你们也怕过，哭过，笑过。不是么？”

“……”

无人回应。

“说白了，咱们手里都是有人命的，明明都要死了，为何还要走动关系去罪囚营，被派来守烽燧？不都是怕死之人么。我不信有人生来便不怕死，蛮人也是血肉之躯，莫说他们现在不攻来。便是攻来前，也要吃饱了才好对敌。临死前能换他们一命，怎么也是赚的。”

说话间，一盆汤已经干干净净。

放下了盆，韩续感慨着这顿饭的瓷实，同时起身说道：

“抓紧时间吃，吃完了继续操练。范二，把茶砖准备好。把羊皮处理干净。”

说完，他直接走了出去。

今日的鱼抓的不太够，晚上还要吃呢，得趁早再去一趟，赶紧抓足数，不耽搁下午的训练。

……

又是一夜过去。

清晨，一群只穿着单薄衣衫的人绕着烽燧跑完了一百圈后，韩续看了看天色，便打算出发了。

接过了范二递来的茶砖，他掂量了一下。

这茶砖按照范二的说法，是属于最低劣的茶。但和蛮人对其所需一样，这种茶按照科学的说法是能在冬日补充各种微量元素不多的选择之一。

但范二他们不懂什么是微量元素，只是说蛮人喜茶是因祖灵喜爱茶叶，他们用来供奉饮用，能得到祖灵庇佑。尤其是小孩子，若不饮茶，祖灵便不会钟爱，极易夭折。

至于道理嘛，科学里早有解释，韩续知道个大概但懒得琢磨。

这茶，烽燧里还有四五饼，都是跟着这次补给来的。

规格约莫一块砖大小，和那蛮人的牛皮袋子大小差不多，刚好够。

“什长……多加小心。”

“嗯，尔等全上烽火台，若看到有危险……别犹豫，直接点燃烽火，是走是留，便自行抉择吧。”

韩续这话说的虽然平静，可里面的意思却很明白。

范二听到后二话不说，单膝跪地：

“我愿与什长同去！”

其他人则反应慢了半拍，同样效仿着：

“我等愿与什长同去！”

“啪啪。”

韩续没搭理这些人，只是拍了拍范二的肩膀后说道：

“留在这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昨夜没下雪，他一脚深一脚浅的拿着茶砖很快便来到了莽江边。

江面上已经有风吹过来积攒的风雪，在冰上形成了一弯弯如同鱼鳞的弧度。

无暇顾及，韩续直接先挖了一个大概一米宽的洞以便于真出事时候逃跑，看着江水和碎冰在洞口摇曳后，才松了口气。

接着就攥着茶砖，站在江风中，盯着对面的河岸。

等到了快中午时候，太阳上升到了昨日那个高度后，对岸白雪覆盖的荒原上，出现了一个巨人的身影。

来了。

韩续的眼睛眯了一下，一动不动。

而那巨人在看到了他后，也一步一步走到了岸边。

韩续从怀里掏出了牛皮袋，用那皮绳和茶砖绑在了一起，催发血气，以抛投的形势，朝着对岸扔了过去。

但他没练过飞镖之类的投掷玩意，扔的稍微有些偏，直接落到了巨人隔着大概十几米的位置。

巨人赶紧跑了过去，把茶砖捡了起来。

而在韩续血气催发的视线之中，他捡的不仅仅是茶砖，还有那些散落在雪里的茶叶碎屑。

碎屑连同雪一起被捏在手里，看起来珍惜至极。

而比划了一下茶砖大小后，他重新站了起来，看着韩续，指了指天上的太阳，长臂画了一个圆弧，绕了一圈后，重新又回到了原点，然后再次指了指天上的太阳。

韩续一愣。

这意思是……

还没等他多想，那巨人已经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交换，结束。

韩续站在寒风中，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

一只羊。

一砖茶。

昨日，孙德全说，一只羊在市集上的价格，在三两银子左右。

通过这快两个月的了解，他知道，这个时代普通百姓一年的收入，大概是一户人家，也就是全家五口左右，能有30石粮食的收入。当然了，这是扣除税赋的剩余，税前他们的收入大概是70石左右。

而这三十石粮食，换算成银钱，大概是二十两。也就是说，二十两，就是全家五口一年的生活费。

寻常人家平常根本吃不起肉，想吃肉，多是过年过节时候才买一些。

这点倒和蓝星古代差不多。

富户就不说了，兜里有多少银两，自然可以过符合档次的生活。

而他看着对方一点点的消失在荒原的风中，不自觉的，心里就开始换算。

这种粗劣的砖茶，一砖的价格，在望北，根据刘三阳的说法，是二百钱。

一两银子，是一贯，也就是一千钱。

二百钱，换三两银子？

他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

……

当站在烽火台上的诸人看到韩续一步一步走回来时，便迅速下了烽火台，走出烽燧营了过来：

“什长，如何？”

“那蛮子可有什么动向？”

“什长是否有危险？”

韩续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关心有些无语。

心说我都回来了，还问我有没有什么危险有个屁用。

他摆摆手，意思是到烽燧里面说。

众人不敢怠慢，跟着他一路进了烽燧后，韩续直接问范二：

“茶叶还有多少？”

范二下意识回答：

“除开新拆的那一饼外，还有五饼。”

“……”

韩续想了想，说道：

“这羊肉，你们吃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虽然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范二还是第一时间回答道：

“气血充盈。味道甚是鲜美，感觉……比吃鱼强的多。每一口，都能感觉血气似乎多了一分。”

孙德全赶紧说道：

“这便是武夫需要肉食之因。咱们不是修士，可餐风饮露，武夫对血食需求很大，吃的越多，血气便越多，精进自然就快。”

他虽然也是目不识丁，但毕竟活的岁数长，有些事情或多或少都听过见过，能给一些参考。

而听完他的话，韩续便直接说道：

“我记得……听你们谁说过来着，说是蛮子那边养的羊和咱们这边不同来着。”

“回什长，是小的。”

一个叫张来喜的兵卒赶紧说道：

“小的的表哥在军中，休沐时回家，和小的说过。说是……蛮子之所以养羊，一来是那片荒原只长草，不长其他的，只有牛羊能活。二就是他们有身上背负的祖宗之灵保佑，羊有吃不完的草，祖灵保佑下的羊羔就特别多，并且还不惧怕狼群，这些蛮子顿顿都有肉吃。家家户户都是几百几千只羊……不过表哥说话向来咋唬，小的也不知真假。”

“嗯。”

韩续微微点头，问道：

“咱们和蛮子是不通商的，对吧？”

“正是，私通蛮人者斩！不过……小的在漠北之时，见过几只商队，神神秘秘的把货物都用布盖着，会在春夏之日往北去。人家说他们便是去和蛮子通商的。只是单靠这些人还不行，这些通商之人背后若无权势之人罩着，根本绕不过日游神的耳目……”

随着范二的话，韩续直接说道：

“那咱们也做，怎么样？”

“！”

烽燧内氛围忽然一静。

而脑子最快的范二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道：

“什长的意思是以茶换羊？”

“嗯。”

“可武庙若是知晓……噢~”

范二恍然，看了一眼那已经有日子没受过香火的武神君泥塑，直接就明白了韩续的意思。

不由得看向了其他人。

其他人倒是没人吭声，只是有人同样看着他，而有人则看着刘三阳的方向。

显然，这不到俩月的时间里，除了韩续外，这九人也有了一个远近亲疏。

韩续把一切都收入眼底，继续说道：

“我刚才算了下。一饼茶，二百文。而一只羊，买卖价格却是三两左右。就按照三两来算，我们拿回来一只羊，便能得到二两八钱的银子。孙德全，你不是养过羊么，城中那些肉铺来收羊，一般是什么价格？”

“回什长，城中肉铺下乡来收，一般是二两四钱居多。秋冬之日要贵一些，在二两五钱。”

听着老孙头的话，刘三阳下意识的来了句：

“可我们只有五饼茶。”

“……”

韩续嘴角一抽，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没脑子的蠢货，这些羊，我们的成本只有一砖茶。就算卖给城中那些肉铺二两的价格，咱们还有一两八钱的银子结余。一两八钱银子，就是九块茶砖，就是九只羊！这还用我帮你算？”

“呃……”

刘三阳也好，其他人也罢，在听到了韩续的话语后都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走，这时，不知是谁来了一句：

“那咱们只要卖不到三百只羊，便可脱离罪囚，回归良籍！？”

“！”

一下子，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就听有人又说道：

“三百只羊……可不！不到三百只羊，便可回归良籍，回了良籍后，凭我等修习出的血气，直接去给那些货商镖行当武夫护卫，一个月至少有十两银子的进项，还顿顿有肉……”

“我能回去看我家孩儿和婆娘了？！”

“还能给家中爹娘尽孝……”

“哈哈哈，攒点钱还能讨个婆娘！”

“这……”

一下子，烽燧内的氛围从原本的迷惑化作了炙热。

在这些声音中，所有人的眼前似乎都已经看到了未来的不远处，自己过上了那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美好生活！

除了韩续，无一人例外。

至于韩续……他其实也挺激动的。

因为这确实是一个办法。

五百两，是一个人回归良籍的价格。

这钱就是给边军的。因为只有边军才有罪囚营。而罪囚营里除了守烽燧外，还有立战功，也可回归良籍。

说白了，这五百两给到边军，就会有人把自己的军功换给你。拿了军功，自然可恢复良籍。

这是一条灰色产业链，但对于每年都要剿匪、征战的军卒们而言，五百两银子显然比大炎官方的嘉奖，要来的实在多了。

而面对他们的畅想，韩续也没打断，只是在心里嗤笑了一声他们天真。

前世一路从底层莫怕滚打，他太清楚人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除非是打定主意攒够五百两后就立刻收手，否则……真的感受过一小包东西就能卖上天价的滋味后……到时候怕是让他们回归良籍都不肯了。

哈。

他在心里一声轻笑，但嘴上却轻微点头：

“嗯，不错。我就是这意思，尔等也不想真的在这边塞苦寒之地，朝不保夕的待上十年吧？十年后，家中父母老迈仙去，膝下儿女看你如同生人，甚至家中会不会有人鸠占鹊巢……你们也不想这样吧？”

“……”

“……”

“……”

无人回应。

只是有一个算一个，目光灼灼的全都看向了韩续。

见状，韩续点点头：

“那好，此事便定下了。不过万事不可操之过急，那蛮人约我明日还去，我先看看路数。若那边的羊真如尔等所言，吃都吃不完，那便成功一半。而剩下一半……便是事在人为。如何？可有人要退出？现在若退，我不会怪。你我还是兄弟。但若事情一旦开始，未成功前想要退出……”

他说着，眼神眯了起来。

一股危险的气质弥漫到了所有人的后背，冷意一片：

“怕是就走不得了。”

“……”

“……”

“……”

无人回应。

过了几息后，孙德全试探性的说道：

“什长，只是万一被人知晓此事寻到了咱们的根脚……”

“你会说么？”

韩续反问。

在孙德全的无语中，他摇了摇头：

“咱们是兄弟同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道理，你们应该懂。”

随着韩续的话，在短暂沉默后所有人的心，都变得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