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再入城
其实并不是韩续仗义。
只是这些人与他“情同手足,爱如兄弟”。
话,不能说太透。
就像是吃饭时,三个大盆,他自己占一盆,而其他人则分两盆是一个道理。
大家都是成年人,也都不傻。
当什长的话说到这地步的时候,先别管如果这件事行得通,卖羊赚的钱会怎么分配,什长肯定是拿最大头的。
他们理解,并且能接受。
原因就是这几日被那蛮子搅的睡不安生,同时一想到自己还要守在这苦寒之地十年,心头便是一阵绝望。更何况冬日还要提防随时有可能到来的入侵,那真的是朝不保夕,脑袋别在了裤袋上过活十年。而现在忽然事情有了转机,那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不能放过。
还是那句话,这些都是“误杀别人”口喊冤枉的家伙,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善茬。
若真在乎法度,也不可能会杀人了。
包括自己这条小舔狗范二在内,所有人,都是人命在身,真算不得好人。而现在这块大蛋糕的利益就摆在这,心理负担自然减低到了最小。
至于要真出事……韩续也不怕。左右都这样了,不是么?他现在的情况就是一只坐井观天的蛙,但只要他能拿大头,那就能在最短时间里积攒出银钱回归良籍。肯定比这群人快,到时这群人会不会被发现,是死是活,跟他有什么关系?
至于这种走私该怎么做……
韩续的心里已经有数了。
“范二,把那六张疗伤符拿来,尔等下午操练事宜皆由范二与刘三阳负责,我入趟城。”
听到这话,大家立刻就明白了他去城里的目的,范二直接蹭蹭蹭的跑上了三楼,很快就拿下来了一个木盒:
“什长,六张符箓皆在这里了。”
“嗯。”
韩续装到了怀里,从武神君的供桌上摘了那块令牌,直接说道:
“等我消息便是。”
说完便直接出了烽燧,一路奔着望北县的方向走去。
这个“走私”计划,其实现在而言还很粗糙。第一,他不知道那蛮子会不会和他做长期的生意。第二,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么多的“货源”。
这些统统不清楚。
但如果想要把这些东西弄清楚,把计划做到天衣无缝……太拖沓了。
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初期最好的办法,就是快速让双方都能攫取到让人心动的利润。有了利润驱使,那就不用说了,人心中的贪念自然会想办法去赚更多。
这就是为什么好多捞偏门的人根本不可能会去好好找个工作,过朝九晚五生活的主要原因。
这活……来钱真的太他妈快了。
前世的青龙集团也是从走私做起,他是一点点的从一个准备打掉走私团伙的卧底,看着集团走进了那白货的万丈深渊。
而现在,韩续要的就是把手里所有东西换成双方都能接受的等价货币,接着展露诚意。至于后面会怎么发展……走一步看一步,总归蛮人没打过来,而三江口也无侍祠。
天不管地不管,要趁着这机会至少先给自己“赎个身”才行。
这世界那么大,他想去看看。
心里一边琢磨着,他一边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风雪之中。
走了几步,心里大概想明白了,于是便迈开了步伐。体内的血气瞬间开始加压,他一步就是几丈的距离,朝着望北的方向大步流星跑了起来。
……
韩续如今的人脉,其实少的可怜。
虽然他从那刘牢头嘴里得知了自己是县丞门生,但此刻冒然前往肯定是不妥当的。而他唯一能指望的,要么是刘牢头,要么是李德清。
这俩,都不是什么好人。
原因也很简单,在去了烽燧后,他就问过范二他们,走动关系去罪囚营要多少银子。得到的答案是“二十两”。
只要关系找对,也就这价格。而如果找不对,最多花点冤枉钱,但也不会超过三十两。
可李德清让他画押房契买卖字据时,说的很清楚。
他欠了赌场一百两,另外一百两是赔偿给被自己失手杀了那人家的。而剩下的三百两,是给那边军的于旅帅。
那可是三百两!
所以这其中李德清显然拿了大头。
但韩续心里却没什么怨气之类的。一来,便宜老爹韩灵均和他没什么关系。二来,韩灵均再怎么和他无关,至少,名义上是父子。而李德清帮韩灵均了却了身前生后事,也算是一份恩情。三呢,他能活着,也是对方给安排的。
更别提……对方只要不是个清官,那么一切就会好操作许多。
所以他在没实力之前,并不怨对方,反倒是希望对方还记得自己,并且能搭上这望北县文官二把手的线。
那话怎么说来着……你不拿,我不拿,耿专员怎么拿?
不过这次去望北,他不能直接找上门。
还不是时候。
看了看天色,见日头老高,他加快了步伐。
去烽燧时用了半日,而看到望北县那不算高大的城墙时,才堪堪未时三刻。
带着令牌,他一路进了城。
军卒并未盘问,也没为难他,而走进了城里后,他直奔大牢的方向走去。快到的时候,从地上抓了一把脏兮兮的泥水,往脸上抹了抹,把自己弄成了不修边幅脏兮兮的苦模样。
自己对望北一无所知,唯一能指望的,便只有那刘牢头了。
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抵达大牢后,他冲门口的狱卒拱手:
“劳驾,刘牢头可在?”
“你是……韩续……韩公子?”
听到这狱卒的话,韩续知道对方认识自己,虽然那个“公子”的称谓是后加的,不过无所谓,只是点点头和对方说希望通传一下。
狱卒便点点头,转身走进了大牢。
很快,刘牢头的身影出现在大牢门口,看到韩续后,用带着几分惊讶的目光迎了上来:
“韩公子?”
“刘大哥。”
韩续客客气气的拱手,接着便把他往无人的地方带:
“好久不见刘大哥了,刘大哥风采依旧。”
“公子这是回了良籍?”
见韩续穿着便服出现在这,他下意识的问道。
“这……并无。”
“!”
刘牢头一懵,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那公子怎可擅离职守……”
“刘大哥,你看。”
韩续从怀里拿出来了令牌。
“我被命为什长,拿着这块令牌,黄耳爷自然不会追捕。”
“这……噢,原来如此。”
刘牢头的神色松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便是好奇:
“公子成什长了?”
“正是……”
韩续也没多说烽燧里的事情,而是笑道:
“今日来入城采买些东西,刘大哥最近可好?”
闻言,刘牢头微微点头:
“还行,下雪了嘛,日子便清闲了一些……不知公子找我有事?”
他似乎没啥和韩续寒暄的意思,选择了直奔主题。
见状,韩续也不磨叽,直接拿出了盒子:
“刘大哥,三江口烽燧苦寒,这河水都上冻了,兄弟们在那实在待的辛苦。在加上兜里的银钱在罪囚营时便被压榨走了,这不,大家想了个活路,商量着想拿这几张疗伤符来换些银钱,采买一些粮食,好捱到下次补给之日。”
“……你们的补给也被克扣了?”
听到这话,韩续心里一动。
其实这会儿最好的办法就是拉着对方找个暖和的地方了解一下天下大势……奈何,他兜里是真的分文没有,只能从长计议。
于是点点头:
“是啊,根本不够吃。虽然还有一些,但我怕再下大雪,到时候连入城都不方便。不知刘大哥可有门路?”
“这自然有。”
看着韩续那脏兮兮的模样,刘牢头估摸着他这日子确实不好过,在加上这种军伍之人拿军队里的东西出来卖确实也不稀奇,便指着一个方向:
“公子且去西市,在那边找一家名为聚源的商号,进去后就说是我介绍去的就可。至于这疗伤符,市价应该是五两银子一张……”
说到这,他犹豫了一下,隐晦的提醒韩续:
“公子,可万万不能去赌了。烽燧内的罪囚可都是凶人,若是……”
“刘大哥,我不赌,尽管放心就是。”
韩续赶紧拱手:
“那我便先去,尽量早去早回,再与刘大哥叙旧。”
“……嗯,去吧。”
刘牢头拱了拱手,并没有什么挽留之意。
韩续也不磨叽,掉头就走,并且还加快了步伐。
还别说……虽然对这望北县一无所知,但好像这幅身体的本能还在,只是顺着方向走了一会儿,便摸到了西市地界。
今日没下雪,算是晴天,西市里采买之人还是有一些的。
韩续知道自己时间有点紧,所以并不耽搁,往西市里走了一段路后,就看到了那名为“聚源”的商号,直接走了进去。
能带给韩续轻微灼热感的伙计来迎后,他一提刘牢头,对方便笑着说知道,问韩续想卖什么,而看到了疗伤符后,也没什么惊讶之意,而是把韩续领到了柜台处。
韩续这才看出来,这地方似乎是个当铺类型的商铺,而把装着疗伤符的盒子递给了柜台后面的人后,对方检查了一下,便点点头,从柜台里面取出来了一些银子,口言:
“客官,秋冬之季,疗伤符算是紧俏货,若还有,我聚源商号五两一张收。”
韩续摇摇头:
“没了,就这几张。”
“也罢,下次有再拿来便是。足银三十两,您收好,外面闲人多,看您眼生,切莫露财。”
韩续一听这也不知道是不是掌柜的中年人说话还挺阔利,心思一动。
“掌柜的,不知……你们除了收疗伤符外,还收些什么?”
中年人算是默认了“掌柜的”这称呼,对韩续笑了笑:
“疗伤驱鬼,镇宅辟邪的符箓,修士丹药材料,灵剑灵宝,稀罕的飞禽走兽,名家字画,古董百货,除了犯忌讳的兵刃不收外,其他的无物不收,无物不卖。怎么?军爷还有东西?”
他直接点破了韩续的来历。
韩续也不意外,听到他这话后,便点点头:
“那……羊呢?收么?”
“……”
掌柜的胡须一抖,好悬一口气没捯饬上来。
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韩续后,隐约觉得对方优点面熟,但脏兮兮的面容又让他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思虑一番后,直接说道:
“军爷若是抓住了一些稀罕黄羊,咱们自是收的。黄羊冬日的皮子可是贵的很,若毛皮无伤,水色好,一张至少二三十两。”
“……不是黄羊,就普通的羊。”
“……”
掌柜的这下算是真无语了。
很干脆的摇头:
“那军爷该去那些卖血食肉铺的去处问问。”
听到这话,韩续犹豫了一刻。
其实这会儿他最应该做的,就是掉头就走,慢慢找靠谱的商家门路。但是吧……说来奇怪,他体内的热流对这个掌柜的并没有多大反应。
这两个月,韩续逐渐摸索出了体内那股神秘热流的一些玄妙。
它似乎能自主判断另一个人的善恶。
怎么说呢……举个很形象的例子,那日被自己杀了的张癞子,应该是属于那种十恶不赦之人。手上多条人命在身,而热流对他的反应……大概是六七十度的温度。
而刘三阳呢,他原本是望北旁边的青松县赌档打手,也是失手打死了人才被抓的。赌档老板帮他平了事,免了死罪,还赔给了他家一笔银钱……而刘三阳这种人,热流对他的反应约莫有四十来度。
最轻的是保护儿媳失手打死了泼皮的孙德全,和看到自己老娘被欺负,热血上涌的范二。
这俩人估摸也就一二十度的样子,属于“常温”。
韩续也是通过热流对每个人不同的反应,总结出的猜测。
不敢说对不对。
但热流对眼前之人没什么反应,再加上对方刚才那番郎利的言语,似乎做生意还挺实诚的。
只是这聚源商号既然能倒卖军资,说明也是一个灰色产业。在这里干活的人能是好人?
他一时有些拿捏不准。
但想了想,他决定信热流的反应一次,反正现在是空口套白狼,就算对方是个好人,无凭无据的报了官,也不能冤枉自己“清白”嘛。
于是,他压低了声音:
“我的羊,比外面便宜。外面收都是二两四五,我这肯定比他们便宜的多。”
“哦?”
掌柜的听到这话,似乎来了一丝兴趣。
想了想,问道:
“军爷,不知这羊总数是多少?多的话还能谈,若是太少的话,我倒是能给军爷介绍几位价格还公道的主顾。”
“……多少算少,多少算多?”
“一批三五百不少,三五千不多。”
韩续眉毛一挑,满眼惊讶:
“你吃得下?这望北可不大。”
听到这话,掌柜的微微一笑,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
“不知军爷有多少羊呢?”
“这……我没那么多……三五十只最多了。”
“这样啊……”
掌柜的想了想,忽然拿起了毛笔,在柜台下面拿出来了一张便签,在上面写道:
“福兄敬启,羊肉一批,毛色暗沉,紧俏。--聚源季礼”
写完后,他吹了吹墨迹,把便签递给了韩续:
“军爷拿着这便签,去西市尽头处的兴隆商号,把字条交给他们便可。兴隆商号便是本地商号,与各家肉铺皆有联络,价钱也公道,军爷若信得过在下,便找他们罢。”
“……”
韩续一阵意外,但还是接过了字条,抱拳拱手:
“多谢季掌柜。在下韩续,季掌柜之恩,来日厚报。”
掌柜的面色和煦,礼貌拱手:
“无妨无妨,举手之劳罢了。”
“多谢,告辞。”
“恕不远送。”
韩续拿着字条便离开了。
没想到这还是个意外之喜。
而他刚走,季礼便露出了沉思的神色,大概过了几息后,对伙计问道:
“韩续……是那个刚去世的主簿韩灵均之子?是他吧?”
“不太像。那韩续本是浪荡子,不学无术。可这人却是周身血气藏而不发,以心眼观之,乃已至练皮之境的武夫。武夫虽容易,可亦需要一番毅力者才可成。应该只是重名吧?”
听到伙计的话,季礼想了想,摇了摇头,没在说话。
……
“刘大哥!”
当刘牢头从大牢里出来时,看到了韩续后,眼里闪过了一丝不耐。
但还是笑着说道:
“韩公子这是买完了?”
“嗯,买了一些,暂时够用,正打算回去。想着和刘大哥打个招呼……刘大哥,这条肉拿回去给孩子做着吃。”
韩续笑着递过来了一个纸包。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哈哈,没事没事,应该的。”
韩续笑着拉过了他的手,把肉塞到了对方手里。
刘牢头一愣,看了笑吟吟的韩续一眼,脸上的笑容变得多了些:
“看来韩公子收获颇丰啊。”
“这聚源商号的价格自是公道。”
韩续笑着点点头,接着带着几分好奇的问道:
“刘大哥,这商号看起来不怎么起眼,但财力颇厚。是什么来路?”
“哈哈,公子这便有所不知了。他们虽名声不显,但商路遍布整个镇北道,总商号就在青州城,可是不小。据说背后有大人物呢,否则怎么敢号称无物不收?”
“……原来如此。”
大炎版图虽然不知道多辽阔,但却划分为九道十州,镇北道,便是韩续这些人所在的地名,或者说“省名”。而青州,便是镇北道的省会了。
得到了大概的情报,韩续便点点头,提起来了脚边装着两提茶叶的包袱:
“那我便趁着天色还来得及,回去了。有空再来看望刘大哥。”
“嗯,好。脚程快一些,不然晚上不安全。”
“知道了。”
韩续笑着和他点头作别,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而刘牢头则在原地等韩续走远后,捏了捏手里的油纸。
肉,不知道是猪是羊。
但里面却有一个硬疙瘩。
他稍微抠破了一丝油纸,看着里面的一抹银白,笑的更灿烂了些。
这韩公子……不枉自己那一壶水酒。
倒是个知恩图报的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