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借势
暮色四合,崔府的青帷马车缓缓停在何府门前。何晚棠扶着车辕款款而下,夕阳的余晖在她的裙裾上镀了一层金边。
她转身向车夫盈盈一礼,声音如清泉般悦耳:“多谢相送,还请代我谢过老太君。”
“四姑娘客气了。”车夫恭敬回礼,又从车内取出一个雕花食盒,“老太君特意让厨房备了些点心,说是姑娘今日在席上多用了几块的枣泥酥。”
何晚棠接过食盒,指尖在精致的缠枝纹上轻轻摩挲。这份体贴让她心头微暖,却又暗自警惕——老太君的青睐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何晚芍声音尖利:“不过是个赏花宴,倒像是进宫领赏似的!瞧这一身行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崔府的千金呢!”
何晚棠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避开她喷溅的唾沫星子,温声道:“长姐说笑了。”
她目光扫过何晚芍歪斜的鬓发和皱巴巴的衣襟,心中暗忖:“这般失态的模样,倒省得我多费口舌。”
“芍儿!”
“在府门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让下人们看笑话吗?”
何晚芍立刻噤声,却仍死死盯着何晚棠腕间那抹若隐若现的翠色,咬牙切齿道:“母亲,您看她手上戴的!”
赵氏的目光如刀般扫过何晚棠的手腕,脸上却挂着慈爱的笑容:“棠儿今日辛苦了。”
何晚棠福了福身,恭敬道:“回母亲的话,老太君慈爱,对女儿多有照拂。”
她故意将手腕微微抬起,让翡翠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赵氏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很快又恢复如常:“既是老太君赏的,你便好好收着。时候不早了,先去用膳吧。”
“女儿告退。”何晚棠低眉顺目地行礼,却在转身时捕捉到赵氏与何晚芍交换的眼神。她心中一凛:“看来今晚不会太平。”
正院内,烛火将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赵氏端坐在黄花梨木圈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案几。地上摆着一盆浮着碎冰的冷水,在烛光下泛着森森寒意。
“跪下。”赵氏的声音不紧不慢,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何晚棠没有动。她抬眸看向赵氏,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困惑:“母亲,女儿做错了什么?”
“你还敢装傻?”何晚芍抢着道。
“在老太君面前卖弄才艺,在崔公子面前故作清高,现在又戴着这劳什子翡翠招摇过市!”
她冲上前来,伸手就要去扯何晚棠的手镯。
“一个庶女也配戴这样的好东西?”
何晚棠灵巧地侧身避开,她声音依旧柔和:“长姐慎言,这是老太君亲赐之物。”
“够了!”赵氏重重拍案,茶盏中的水溅出几滴,“棠儿,我且问你,老太君为何独独赏你翡翠?崔公子又为何对你另眼相看?你是不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何晚棠睫毛轻颤,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她当然明白赵氏真正在问什么——一个卑微的庶女,凭什么能越过嫡女得贵人青睐?她轻抚腕间翡翠,心中已有计较。
“女儿只是恰巧弹了首老太君爱听的曲子。”她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际,门外突然传来小厮急促的通报声:“夫人!老爷回府了!”
赵氏神色一凛,何晚棠却暗暗松了口气——她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何父大步走进院子,官服还未换下。见到屋内的阵仗,他眉头一皱:“这是做什么?大晚上的不让人安生。”
“老爷。”赵氏立刻换上温婉的笑容,变脸之快令人咋舌,“妾身正在教导棠儿规矩。这孩子今日在崔府......”
“父亲。”何晚棠突然跪下,却不是对着冰盆,而是朝何父盈盈一拜。
“女儿有错。今日在崔府,老太君问起女儿可曾读过《诗经》,女儿不该如实回答,更不该说最喜欢《关雎》篇。”
何父一愣,捋着胡须道:“这算什么错?”
“女儿想着......”何晚棠怯生生地看了眼赵氏,欲言又止,“想着姐姐们都没机会与老太君说话,女儿却......”
何父恍然大悟。他看了眼满脸通红的何晚芍,突然开怀大笑:“我当是什么事。棠儿知书达理,给何家长脸,这是好事啊!”
转头对赵氏道:“夫人未免太过严苛了。”
赵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强撑着笑容道:“老爷教训得是,是妾身考虑不周。”
“对了,”何父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崔尚书邀我明日过府一叙。”
“方才我还有些许疑惑,我府素来与崔家无甚交情。现在看来多亏了我的宝贝棠儿了!”
屋内霎时寂静。何晚棠低垂着头,却能感受到赵氏刀子般的目光。
夜已深,何晚棠独自坐在窗前,回想今日种种。
“姑娘,该歇息了。”春桃轻声提醒。
“再等等。”何晚棠望向窗外。
不多时,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悄悄溜进院子。
何晚棠急忙迎上去:“姨娘!”
白姨娘脸色苍白,眼角还带着泪痕:“棠儿,我听说赵氏要罚你跪冰?”
“没事了。”何晚棠扶她坐下,递上一杯热茶,“我用崔府的势暂时压住了她。”
她握住女儿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何晚棠感到疼痛:“棠儿,记住,在崔府要谨言慎行。那些高门大户的水,比咱们想的要深得多。”
何晚棠微微点头,宽慰母亲。
翌日清晨,何晚棠去给赵氏请安时,发现正院格外安静。
“母亲身子不适,免了今日的请安。”何晚芍堵在门口,眼中满是嫉恨,“你别以为有崔家撑腰就能得意!”
何晚棠微微一笑,声音轻柔得如同春风拂面:“姐姐说笑了。”
她故意晃了晃腕间的翡翠,让那抹翠色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妹妹只是担心母亲,昨日那盆冰水,原本是要给谁跪的呢?”
何晚芍脸色骤变,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走出院子时,何晚棠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她唇角微勾——这只是开始。赵氏以为能用嫡庶之别压她,却不知在这盘棋局里,真正执棋的人,早已换了位置。
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何晚棠望向崔府的方向,眸中闪过一丝暗芒。她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条危险的路上,但她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