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3章 科举的路太难走了
平阳县城城西四里,有一处闻名遐迩的庄园。
早年,它叫石堡庄。
石堡庄的庄主姓石,在平阳县可是响当当的大户人家,跺跺脚都能让县城颤上三颤。
十年前,石庄主将这座庄园连同周边五千多亩肥沃的土地,一股脑儿卖给了一个外地人。
那人姓何,然而平阳县的百姓对这位神秘的何庄主知之甚少,没人清楚他从何处来,也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容。
但大家都知道,这位何庄主绝非等闲之辈。
他神通广大,在常州府的府城乃至整个南直隶都有着巨大的能量,可谓手眼通天。
庄园里挂满了南直隶以及周边官员的题字,上至威风八面的巡抚,下到掌管一方的知府,题字应有尽有。
至于小小的县令,抱歉,还不够格让自己的题字挂在这庄园之中。
就这样,虽然很少有人一睹何庄主的风采,但却没人敢轻易去招惹他,哪怕是平阳县府衙的官差,面对这座庄园也得小心翼翼,不敢造次。
不过,何庄主虽然神龙见首不见尾,但这改名为碧水山庄的管事,却在平阳县的各处活跃异常。
管事姓许,单名一个“念”字。
虽说只是山庄的管事,但他才学非凡,四书五经信手拈来,据说还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在平阳县文人雅士之中颇有名气。
碧水庄园,前院花园。
日上三竿,骄阳正好,温暖的阳光洒在花园里,百花竞相绽放,仿佛在喜迎夏日的到来。
池塘旁的凉亭下,坐着两位老人,其中一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李贽。
在李贽身前,是一位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的老人。
只见那老人头发稀疏,头上戴着一顶方巾帽,皮肤松弛,古铜色的肌肤如同褶皱一般,身上套着一件深秋才会穿的棉布长袍,整个人看起来饱经沧桑,却又透着一股从容淡定的气质。
此人正是碧水庄园的管事许念。
而鲜为人知的是,他还有另一个名字——许言!
二十多年前福州鼎鼎有名的“及时雨”。
许言是福州泉州人,李贽同样是泉州人。
虽然李贽比许言大了十一岁,但两人交情匪浅。
当年李贽宦游各地,家中曾得到许言的出资相助,这份恩情让李贽一直铭记在心。
也正是因为这份交情,柳乘风才能找到许言,并成功劝他来到碧水庄园担任管事一职。
许言揣着手,似乎有些惧怕外面的寒意,笑盈盈地看着李贽通红的眼睛,调侃道:“看你这副模样,莫非一晚上没睡?”
李贽神情复杂,眼角微微抽搐,脸上写满了心事。
自从昨日与李阳相遇后,李贽确实一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一夜,他脑海中思绪万千,想了很多很多。
其一,是李阳对历史的独特看法。
李阳提出通过财富的流动去审视历史,这种新颖的观点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李贽心中一扇从未开启的大门,彻底打破了他对历史的固有认知,让他看到了一个全新的视角,一个他从未想过的角度去解读历史的兴衰变迁。
其二,是李阳的“神通”——让时间逆流,篡改过去!
一想到这里,李贽便不由自主地瞳孔紧缩,心儿砰砰乱跳,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索:自己的过去是否也能被修改?
如果可以,那该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想着想着,李贽不由有些痴了,眼神变得迷离,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
“咕咕~~~”
一阵清脆的鸟鸣声传来,如同一盆冷水浇在李贽头上,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李贽目光微凝,望着许言苍老的面容以及身上厚实的衣物,心中突然涌起一股疑惑,忍不住问道:“当年你为什么突然放弃科举?”
“你十七岁就考中了秀才,若是坚持下去,三十岁前必成举人,四十岁前有望金榜题名,前途不可限量啊。”
许言愣了一下,而后洒脱地笑了起来。
他端起圆桌上的热茶,轻轻抿了一口,感受着茶水在口中的温度,笑盈盈地望着李贽,反问道:“为什么一定要科举?”
李贽哑然无语,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一定要科举?
不等李贽给出答案,许言又笑了起来,神情中带着一丝感慨。
他缓缓说道:“二十三岁前,我也沉迷于科举,期盼着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于庙堂之上挥斥方遒。”
“可二十三岁那年,我遇到了一位奇人。”
“得奇人点拨,这才明悟过来。”
“圣贤书中说,存天理灭人欲,重义轻利。可我翻开史书,那些封侯拜相的古今豪杰,千户侯,万户侯,哪一个不是逐利之辈?”
“食邑千户,食邑万户,家家户户都想要富贵永恒。”
“当官又是为了什么?”
“说是为了天下苍生,说是为了天下太平,可到头来几个人为了天下苍生,几个人为了天下太平。”
“不都是想要向上爬,不都是想要当官的特权,想要名利吗?”
“他们念着圣贤书,鼓吹重义轻利,到头来全是逐利之辈。”
说到这里,许言轻咳两声,脸上闪过些许痛苦之色,不由捂住了小腹。
他身体并不好,已是命不久矣。
许言喘息两声,继续道:“我当时很迷茫,然后就想要找到一个答案。”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想要当官?”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奔着当官去?”
“几千年了,怎么好像这世上除了当官,便没有其他更好的活路。”
李贽唇角抽搐,眼睑微垂,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都说儒家治国,可这治国的法理,真的是儒家之道吗?”
许言愣了一下,而后一边拍桌子,一边大笑起来,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指着李贽,大声说道:“好,好!你如今终于开悟了。”
“此前你看不上儒家,大骂理学家是‘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若狗彘’,你这话没错,但你只看到了表象,未曾看到内里的核心。”
许言端起茶壶,为两人各自倒了一杯茶水,看着杯中氤氲的热气,感叹道:“你问我当年为何不行科举之事,原因无他。科举这条路,太长了,长得我看不到尽头。”
“我纵然三十岁前成为举人,四十岁前成为进士,可之后呢?”
“除了一甲能直接得到官身,二甲、三甲还要继续深造数年,然后还要等待地方出现空缺。”
“可即便是这样,又能得到几品的空缺呢?”
“寻常三甲,运气好点能当个知县,运气不好只能混个副职。二甲倒是稍微强一些,但也只是极少数人能获得好差事。”
“当今天下,聪明人何其多,谁又敢保证自己能进入二甲呢?”
“我也没有这样的把握。”
“我家境并不好,朝中亦无前辈提携。”
“如此一来,踌躇一生,我最后能得到什么呢?”
“或许最好的可能,便是熬到六七十岁得一个正四品的官身,成为一方知府。”
“若是有变故,只怕全身而退都难。”
说着,许言忍不住摇头。
最好的可能,概率又是多少呐?
李贽唇角抽搐,不由闭上了双眼,心中感慨万千。
这可不就是自己的一生吗?
踌躇一生,努力拼搏,最后勉强当上了知府,却又在官场中处处碰壁,无法立足,只能灰溜溜地退出官场,心中满是无奈和不甘。
许言喘了口气,休息了数秒,继续说道:“当时我便明白了,科举这条路太长了,看不到尽头。”
“既然这样,我何不换个思路,让朝廷请我去当官,让朝廷求着我去当官。”
“啊!”
李贽错愕惊呼,表情瞬间变得异样,眼中满是震惊和困惑。
这……还能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