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灯下黑
兄妹俩自然不会同意李唯的决定,艾莎的反应尤为激烈。
这个自幼失怙的女孩,在数月相处间早已将李唯视若至亲。
每日清晨为她梳发时的温柔,教导她学业时的耐心,对她身体状况的关怀,乃至偶尔的责备,都让艾莎在不知不觉间将李唯当成了父亲般的依靠。
此刻她死死攥着李唯的衣角,泪水决堤般涌出。
尼古拉从未见过妹妹如此失态,即便在最艰难的日子里,这个倔强的小丫头也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老...老师。”艾莎抽噎着,声音支离破碎,纤细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仿佛松开衣角的刹那,就会永远失去这个给予她温暖的人。
李唯却始终不为所动,指尖凝聚一点金光,轻轻点在女孩眉心。
金光没入肌肤的瞬间,女孩的抽泣声戛然而止,纤长的睫毛颤了颤,陷入沉睡。
尼古拉赶忙接住妹妹软倒的身子,不可置信地望向眼前的道人。
李唯神色淡漠:“十分钟后她就会醒来,抓紧时间换衣服,然后离开这儿。”
尼古拉张了张嘴,却在触及李唯近乎冷酷的眼神时哑然,那目光中分明带着不可置疑的决绝。
最终,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将妹妹安放在旧沙发上,转身上楼收拾行囊。
不久之后,当尼古拉提着简陋的行李回来时,屋内早已不见李唯踪影,窗外的雨依旧下着,将道人离去的足迹冲刷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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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与潘尼沃斯会面时,李唯便已做了好隐入暗处的打算。
眼下天机混沌,前路难测,唯有静观其变。
悄然离开栖身数月的小楼,穿过错综复杂的巷道,约莫行了一刻钟,最终来到一处墓园。
岁月在铁质围墙上留下了斑驳的锈迹,入口处,巨大的国教圣徽表明了此地的归属。几座倾斜的墓碑浸泡在浑浊的水洼中,碑文早已被磨平。不远处国教教堂的尖顶刺破雨幕,摇曳的烛光透过彩绘玻璃窗,投射在泥泞的地面。
墓园深处的守墓人小屋,曾是李唯最初的落脚点。
大概半年多以前,前任守墓人魂归黄金王座,国教便再未派驻新人,唯有每月例行巡查的神职人员,会来此匆匆一瞥。
阴沟里的老鼠不敢踏足国教的地盘,而国教对这里也不甚上心,于是成了一处绝佳的安全屋,李唯从上个世界带来的东西,基本都存放在这里。
行至锈迹斑斑的铁皮屋前,李唯并未急于入内,而是将悬挂在屋檐的颅骨取下,屈指轻叩其天灵。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谁来过这里?”
话音刚落,颅骨猛地震颤起来,空洞的眼窝腾起幽蓝火焰,下颌骨开合间,牙齿互相磕碰的声音令人胆寒。
[灵颅游方],李唯见过机械神甫的伺服颅骨后,根据湘西-飞头蛮与南洋-小鬼目术鼓捣出来的小玩意,本质上就是个监控摄像头,看着唬人,其实没什么攻击性,纯粹用来警戒。
灵颅嗡嗡地震动着,将讯息传入识海。
除了每月例行检查的国教教士,这段时间没人靠近过小屋,说明这个落脚点依然安全。
将灵颅重新挂回屋檐,李唯转身面向乌黢黢的房门,右脚重重踏地三下,同时双手快速结成九宫八卦印:
“乾转巽开,坤动震来,离明照路,坎智通怀!”
咒语声中,铁门表面逐渐浮现出暗红色的八卦纹路,在雨夜中泛着微光。
李唯右手并指如剑,精准点在巽位,左手变换手印,大喝一声:“开!”
门上的卦文瞬间亮起,随即如碎玻璃般迸裂,化作点点光尘消散在雨中。
解开用于保护家宅的封禁法,李唯推门而入。
这间不足六平米的逼仄小屋里,存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正北面的供桌上,三清道祖的鎏金牌位一字排开,旁边竟还立着一尊精钢铸造的帝皇圣像。
悬挂在东墙的桃木剑感应到主人归来,发出细微的嗡鸣。下方的木质书案堆满杂物,朱砂、狼毫、八卦镜压着一叠裁好的黄纸,开坛用的三清铃旁边是用于斋醮的笏板。
墙角处,几串用红线穿起的五帝钱随意堆叠,表面泛着青黑色光泽。粗粝的陶土坛立于一侧,坛身用朱砂写着“镇魂“二字,封口的黄符已经有些卷边,更暗处,几个青瓷小瓶静静排列,瓶身渗出可疑的油渍。
这些充满东方韵味的器物,都是从上一个世界带来的,既有日常使用的法器,也有降妖除魔时收缴的邪物。
点燃三支颂黄庭,插入香炉,李唯恭敬地向三清祖师行礼,接着又转向那尊帝皇圣像,同样郑重地拜了三拜。
供奉帝皇的理由很简单,既然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总要给此方天地的“话事人”几分薄面。这就像过江龙要向地头蛇拜码头,礼数周全些,总没有坏处。
做完这些,李唯取无根水净手,然后端坐于书案前,抽出一张裁剪规整的黄纸铺平。
手掐子午诀置于丹田,默诵清静玄经,待心神澄明后,这才提笔蘸取朱砂。
笔尖触及纸面,手腕悬空运力,依《太上三洞神符》所载“驱邪符”式样,先点雨头,次画隐纹,每画三笔还需叩齿一次。
香炉中升腾的烟气渐渐凝成三缕,如灵蛇般缠绕笔端,笔走龙蛇间,符箓渐成。
最后一笔符脚收锋,李唯长舒一口浊气,双手捧符举至香炉上方,让烟气熏染片刻,待朱砂干透,炉中时香恰好燃去一寸三分。
符箓之道,最重科仪,远没有电影里演的那么简单。
不同种类的符箓,从用纸、用墨到画法、咒法都有严格规定,稍有差池,轻则符箓失效,重则施术者都会遭到反噬。
因此,穿越到这个世界后,李唯鲜少画符,一直用以前的存货,但今时不同往日,即将到来的危机迫使他得多准备些底牌与手段。
一直画到天色渐明,他才放下手中的笔,案头仅有的十三道符箓,无声诉说着这一夜的艰辛。
揉了揉酸胀的手腕,将符箓对折三叠,收入袖中。
即便身心俱疲,李唯也没有立即休息,而是走出小屋,在雨歇后雾气弥漫的墓园中,练起了固本培元的八段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