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陌刀现世
第四章陌刀现世
嘉靖四十五年三月二十，辰时。
德胜门巨大的阴影，在初升朝阳的映照下，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然而此刻，这巨兽正被来自北方的狂暴浪潮撼动！
轰隆隆——！
沉闷如滚雷的巨响并非来自天际，而是源于大地！三万蒙古铁骑，如同铺天盖地的黑色潮水，漫过京郊枯黄的原野，席卷而来。无数弯刀在猩红的晨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寒芒，汇聚成一片移动的死亡光海。铁蹄践踏着冻土，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裹挟着浓烈的膻腥与肃杀之气，狠狠撞向古老的京城！
城头之上，一片死寂般的压抑。十六尊粗壮黝黑的神威大将军炮，炮口森然指向城下，却如同沉默的坟茔——严嵩早已将维系它们怒吼的火药，牢牢扣在了通州那座已化为灰烬的仓廪之中。
“三百步——！！！”
瞭望塔上，旗兵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带着撕裂喉管的血沫，在城墙上空凄厉回荡！那是死神迫近的号角！
周衡的心脏被这吼声攥紧。怀中那半块青铜古镜，毫无征兆地爆发出烙铁般的滚烫！镜面幽光一闪，三道血红色的裂纹如同活物般瞬间裂开，交织出令人窒息的预兆：
——包裹着厚厚铁叶的城门，在数根裹铁巨木的疯狂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屑与铁片迸溅四射！
——城垛旁，卢卿越素白的身影如折翼之鸟，一支淬毒的狼牙箭矢精准地没入她的左胸，鲜血在月白衣衫上迅速晕开，她向后仰倒，坠向深渊！
——箭楼深邃的阴影里，一只怨毒的独眼，如同冰封的毒蛇之瞳，死死锁定着混乱中的周衡！
“旗来！”
预兆带来的冰冷杀意瞬间点燃了周衡的血！他厉喝一声，劈手夺过身边一名传令兵背负的令旗！入手沉重，旗杆非木非竹，入手冰凉坚硬，竟是精钢所铸！玄黑的旗面在风中猎猎作响，七颗以金线绣就的星辰，排列成亘古不变的北斗之形，在烽烟中灼灼生辉！
周衡眼中厉色一闪，右手紧握旗枪锋锐的枪尖，猛地划过左手掌心！
嗤！
鲜血瞬间涌出！他毫不犹豫地将染血的手掌，重重按在旗面正中央那颗象征着“天枢”的金色星辰之上！
嗡——！！！
一股低沉而雄浑的嗡鸣，如同沉睡的巨龙被惊醒，骤然从这面玄色北斗令旗中爆发出来！声浪以令旗为中心，带着奇异的韵律向四周扩散，甚至压过了城外震天的马蹄声！旗杆在周衡手中剧烈震颤，仿佛有生命在苏醒，一股无形的、磅礴的力量正在凝聚！
“吼——！！！”
第一架裹着生牛皮的沉重云梯，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狠狠钩上德胜门饱经风霜的雉堞！鞑靼士兵狰狞的面孔在垛口闪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地深处，传来了另一种震动！
咚！咚！咚！咚！
这震动并非来自万马奔腾，而是来自……地底！如同沉睡巨人的心跳，沉重、整齐、带着碾压一切的韵律，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每一次踏落，都让城墙上的碎石簌簌滚落！
硝烟弥漫的战场边缘，如同地狱之门洞开！三百道身影，踏着这撼动大地的鼓点，沉默地从烟尘中列阵而出！
重甲！真正的重甲！冰冷的铁叶甲片覆盖全身，只露出两道毫无情感波动的目光。他们每一个都如同移动的铁塔，手中紧握的，是早已失传于中原的恐怖杀器——唐陌刀！九尺长的刀身，刃宽如掌，在朝阳下流动着幽冷的寒光！粗长的刀柄缠绕着浸透桐油的麻绳，蒸腾起缕缕刺鼻的白烟！
“贞——观——！”
三百个喉咙，爆发出撕裂苍穹的怒吼！声浪汇聚成实质的冲击，竟将前排扑来的鞑靼骑兵连人带马震得一个趔趄！吼声未落，阵前一名武士猛地从背后解下一面巨大的鎏金铜镜！镜面光滑如湖，瞬间捕捉了三月清晨清冽的阳光！
“唰！”
一道凝聚的、炽白的光柱自镜面射出，并非直击敌人，而是射向阵中另一名武士高举的铜镜！光柱在铜镜间飞速折射、跳跃、串联！顷刻间，三百面铜镜的光芒在陌刀阵上空纵横交错，织就了一幅巨大无比、璀璨夺目、不断流转的——紫微垣星图！
星辉如实质般洒落战场：
——象征帝星权柄的“天枢”星光，精准地落在阵前主将周衡的眉心！
——辅弼之星“天璇”的辉光，烙印在副将冰冷的铁胄之上！
——东方苍龙七宿的角、亢、氐、房、心、尾、箕，二十八点星芒，如同受到召唤，化作流动的光束，瞬间注入阵列中每一柄高举的陌刀锋刃！
嗡鸣的刀锋骤然亮起！角宿星芒大盛，三百陌刀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齐刷刷向前扬起，刃口直指苍穹！亢宿星光一闪，所有刀锋瞬间转为斜劈蓄势！氐宿亮起，刀光如林，瞬间化为铜墙铁壁般的格挡阵型！房宿闪耀，刀尖突刺，寒光如电！
“开闸——！！！”
周衡手中染血的北斗令旗，撕裂滚滚烽烟，狠狠挥下！
轰隆隆——！
沉重的千斤闸在绞盘刺耳的呻吟声中猛然升起！
“杀——！！！”
三百陌刀手，如同挣脱束缚的银色怒龙，裹挟着流动的星辉，咆哮着冲出城门！沉重的步伐踏起烟尘，每一步都伴随着“贞观”的怒吼！刀光过处，人马俱碎！坚固的皮甲如同纸糊，精良的铁甲如同泥塑！断肢、残臂、碎裂的弯刀、惊恐的马头，在陌刀掀起的腥风血雨中冲天而起，化作一片猩红的雨雾！银色的刀光与赤红的血雨交织，在初升的朝阳下，绘出一幅残酷而壮烈的修罗图卷！
嗖——！
一支刁钻的流矢，带着刺耳的尖啸，穿透混乱的晨雾，直射阵中那道素白的身影！
刀风凛冽，卢卿越头上的素纱冪离被猛地掀飞，如瀑青丝瞬间散开，在血腥的战场中舞动成一道惊心动魄的墨色瀑布。她反手挥刀格挡的动作快如闪电，陌刀带起的劲风甚至撕裂了空气！
噗嗤！
然而，箭矢更快！更毒！如同预兆所示，一支淬着幽蓝暗芒的三棱狼牙箭，精准地避开了格挡的刀锋，狠狠贯穿了她的左肩！巨大的冲击力让她一个趔趄！
刺啦——！
衣帛撕裂的声音，在震天的喊杀声中竟显得如此清晰刺耳！月白的衣襟被箭矢撕裂，露出下方染血的肌肤。就在那莹白染血的左胸之上，七点赤红的印记骤然显现，排列成清晰的北斗七星之形！
嗡——！
这北斗七星胎记出现的刹那，如同被点燃的星辰，猛地爆发出深邃、纯粹、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幽蓝色光芒！光芒冲天而起，与陌刀阵上空那幅由三百铜镜构筑的紫微垣星图，瞬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每一道星轨，每一颗星辰的位置，都与卢卿越胸口的胎记之光严丝合缝，遥相辉映！
周衡怀中的青铜古镜仿佛被这共鸣引爆，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白光！镜背之上，那些以奇异陨铁颗粒镶嵌勾勒出的紫微垣星图，竟如同活物般自行剥离、溶解！化作七道璀璨夺目的流光，如同归巢的星屑，瞬间跨越空间，没入卢卿越左肩那狰狞的箭创之中！
“呃啊——！”
卢卿越发出一声痛苦而压抑的闷哼，但她的双眸，却在瞬间被星辉充满！幽蓝的光芒自她体内透射而出！
轰！
整个陌刀阵的气势陡然剧变！刀光暴涨三倍，如同九天银河倾泻人间，所过之处，一切皆被绞碎！阵型移动速度骤然倍增，如同鬼魅穿梭，在鞑靼骑兵中拉出道道死亡的残影！最恐怖的是，所有被陌刀斩中、擦伤的鞑靼士兵和战马，伤口处竟“呼”地燃起幽蓝色的妖异火焰！火焰无声无息，却带着焚灭一切的恐怖高温，瞬间将血肉之躯化作扭曲的焦炭！
“长生天！是长生天的惩罚啊——！”
目睹同伴在诡异的蓝焰中化作飞灰，幸存的鞑靼骑兵发出撕心裂肺的绝望哀嚎，意志瞬间崩溃！战马惊惶人立，将主人甩落，整个战场陷入一片炼狱般的混乱！
西箭楼深邃的阴影里，严世蕃那只完好的独眼，因极度的震惊和暴怒而缩成了针尖大小！他死死盯着战场上那如魔神降世般的陌刀阵和燃烧的蓝焰，脸上的肌肉扭曲抽搐。
“放！！！”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从他喉咙里挤出！
轰——！！！
一声远超神威大将军炮的恐怖怒吼，如同雷霆在箭楼后方炸响！炮口喷吐出长达数丈的赤红烈焰！一枚沉重的实心铁弹撕裂空气，发出刺穿耳膜的尖啸，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狠狠砸向战场！
炮身之上，覆盖着繁复的葡萄牙鸢尾花纹饰，一行拉丁铭文“REXICIDA”（弑王者）在炮口焰的映照下，灼灼刺目！
炮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灌入周衡耳中！怀中的青铜古镜剧烈震动，镜面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血红色的纹路在裂痕间急速游走、拼凑，瞬间显示出致命的预兆：炮弹的弹道轨迹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最终的着弹点，赫然是肩头血流如注、正踉跄后退的卢卿越！而唯一的生路，在预兆画面中急速闪烁着微弱的荧光——巽位，三步之外！
“巽位——！！！”
周衡的嘶吼混着血腥味冲出喉咙！他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冲向卢卿越，将她狠狠撞向那预兆中唯一的生门！
轰！！！
炮弹擦着卢卿越飞扬的发梢呼啸而过！灼热的气浪如同无形的巨锤，将方圆三丈内的陌刀手狠狠掀飞出去！炮弹最终砸在密集的人群中，轰然炸裂！无数碎裂的弹片如同死神的镰刀，在军阵中横扫！血肉之躯在瞬间被撕裂，化作漫天喷溅的血肉莲华！
浓重的焦臭味与甜腻的血腥味混合蒸腾，弥漫了整个战场！蓝色的妖异火焰与赤红的鲜血交融，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升腾起诡异的青紫色烟雾。
爆炸的余波散去，幸存的陌刀手以刀拄地，喘息如牛。他们手中的鎏金铜镜，大多已在剧烈的冲击和星图的反噬中碎裂成片。阵型中央，卢卿越胸口的北斗星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黯淡下去，七点胎记的位置，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她大半个身子。那幽蓝的光华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生命流逝的灰败。
“星图……反噬……”她染血的手死死攥住周衡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虚弱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铜镜……是钥匙……胎记……是锁……强行引动……必受其噬……”
“装填霰弹！快！”箭楼方向，传来严世蕃亢奋到变调的狞吼，压过了战场上的哀鸿，“送这对野鸳鸯上路！给本公子轰成渣！”
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刺耳地响起，那是致命的霰弹被填入“弑王者”炮膛的声音！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周衡。
不！绝不！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周衡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他猛地撕开自己胸前的衣襟！
月光下，他赤裸的胸膛上，赫然浮现出七点与卢卿越同源的、赤红如血的烙印！北斗七星！形状、位置，分毫不差！
“以我精血！”周衡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右手握住北斗令旗锋利的枪尖，狠狠划过左手手腕！鲜血如同小型瀑布般喷涌而出！他毫不犹豫地将喷溅着热血的手腕，重重按在那半块布满裂痕的青铜古镜残骸之上！
“续尔星辉——！！！”
嗡——！！！
镜骸如同贪婪的饕餮，疯狂吞噬着周衡的鲜血！暗沉的镜体瞬间被染成刺目的猩红！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能量洪流，顺着两人相连的血脉（周衡的血通过镜骸，卢卿越的血通过伤口）汹涌奔腾！一条由燃烧的星辉构成的血脉桥梁，在两人之间瞬间架起！
嗤——！
卢卿越左肩伤口中，那支淬毒的箭矢竟在幽蓝与赤红交织的光芒中迅速熔化成赤红的铁汁，滴落在地！而周衡心口那七颗北斗烙痕，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烙铁，瞬间变得赤红滚烫，散发出灼人的高温！剧痛如同岩浆在他体内奔流！
终节双星耀世
轰——！！！
第二发致命的霰弹，带着毁灭的气息，从“弑王者”的炮膛中怒吼而出！数百颗铅丸如同死亡的蜂群，撕裂空气，笼罩向战场中央那对血染的身影！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籁俱寂的刹那！
轰！轰！
两道无法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星辉光柱，猛然自那染血的青铜镜骸中冲天而起！光柱刺破战场弥漫的硝烟与血雾，直贯苍穹！
光柱之中，一幅比之前庞大十倍、遮天蔽日的紫微垣星图，如同神祇展开的画卷，在德胜门上空轰然展开！星辰流转，光华万丈！星辉如同九天银河倒灌，瞬间笼罩了整个战场！
被星辉触及的瞬间，那些幸存的、重伤的、甚至肢体残缺的陌刀手，残破的身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断裂的陌刀浮空重组，沾染鲜血的铁甲碎片被星辉缀连成阵！无数道璀璨的光流沿着星图的轨迹疯狂奔涌、汇聚！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牺牲，都向着那两道光柱的源头——周衡与卢卿越——汹涌凝聚！
嗡——！！！
一声仿佛开天辟地般的巨大嗡鸣响彻寰宇！
汇聚了所有星辉与意志的光流，在星图中央凝聚成一柄顶天立地的、纯粹由光芒构成的巨剑！剑身流淌着星河，铭刻着古老的星宿符文！
巨剑无声斩落！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绝对的湮灭！
那枚刚刚出膛、带着毁灭动能飞射而来的霰弹，连同后方那尊咆哮的“弑王者”巨炮，在接触到光瀑的瞬间，如同烈日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熔解、汽化！粗壮的青铜炮管扭曲、软化，化作滚烫的赤红铜汁，流淌一地！
轰隆隆——！
承载巨炮的坚固箭楼，如同被抽去了根基的沙塔，在星辉的余波中轰然崩塌！瓦砾砖石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严世蕃那充满了惊骇、怨毒与难以置信的独眼，在崩塌的箭楼窗口一闪而逝，瞬间便被冲天而起的烈焰彻底吞噬，爆成一团凄艳的血雾！
烟尘缓缓散开，遮天蔽日的星图渐渐隐去。死寂的战场上，只有未熄的火焰在噼啪作响。一阵微风卷过，无数金黄的银杏叶，如同凭吊的纸钱，从附近幸存的古树上飘落，纷纷扬扬。
叶片旋转着，飘舞着，在焦黑的土地上，在凝固的血泊旁，在幸存者呆滞的目光中，诡异地拼凑出四个燃烧着暗红余烬的大字：
杭！州！将！焚！
卢卿越染血的、冰凉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过周衡心口那滚烫的、如同烙印般的北斗七星痕迹。她抬起沾满血污与烟尘的脸，那双曾清冷如寒潭的凤眸，此刻盛满了震惊、了然与一种宿命般的复杂情绪，深深望进周衡的眼底。
“原来……你也是……”未尽的话语被骤然卷起的、带着焦糊与血腥气息的风，撕扯着，飘散在燃烧的京城上空。